第965章 文彦博:这是拨乱反正!(2 / 2)
富绍庭便带着老母亲,向着文彦博府邸而去。
文府离御史台并不算远,不过数百步的路程而已,所以没有多久富绍庭便到了文府。
如今的文府,比之往日,更加喧嚣。
特别是,文及甫扑买了抵当所后,往来于此的人就越发多了——
主要是那些外地入京的商贾,都会来这里转上一转,瞧一瞧太师家的奢遮。
而在这些人想来,连堂堂太师家的衙内,都开始经商了。
这朝廷扶持商贾,鼓励工商的决心,自然是做不得假的。
于是纷纷坚定了行商之心。
这样的情况下,文府之前的街巷,人流量远胜其他宰执元老的宅邸。
好在富绍庭雇的随从不少,在他们的护卫下,总算是顺顺利利的到了文府前。
派人登门通报后,很快的,文及甫就迎了出来。
「德先兄登门,怎不先遣人通报一声,以便吾准备一二……」
富绍庭拱手笑了笑。
坐在马车中的晏氏,开口道:「好叫六郎君知晓,却是老身临时起意,思及晋国夫人……」
「原来老夫人也在!」文及甫连忙对着马车中的晏氏拱手行礼:「正好,家母这几日也在说,有时间要叫在下,到夫人府邸请夫人过府相见呢!」
文及甫正是文彦博的续弦陈氏所出。
便连忙将富绍庭与晏氏,请入府中。
他先将富绍庭,安置到文府的前厅。
然后就恭敬的引着晏氏去拜见自己的母亲。
富绍庭进了文府前厅,刚刚坐下来,没有多久,便见到了文彦博在两个婢女服侍下,走了进来。
他赶忙起身,以子侄礼拜谒:「晚辈富绍庭,见过太师!」
文彦博呵呵的笑了笑,看着这个故友之子,老太师心中和镜子一般敞亮——这富德先,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啊,怕是又来求官的。
便柔声问道:「德先近来身体如何?」
富绍庭恭敬的回答:「回禀太师,小侄自入京以来,蒙天子幸爱,赐给汤药,配给太医,四时问诊,已是大好了!」
富绍庭去年入京后,本来宫中都打算给他一个差遣了。
奈何他身体实在太差——旨意下来后,吏部还没得及给他注阙。
他就卧病了。
于是宫中只好下诏,以富绍庭富文忠公独子故,特推恩加德,命太医局以待制大臣之制相待。
专门给他配了御医,还从天下州郡里,选拔了一些善于治疗他的疾病的医官。
养了这一年多,终于是养好了身体,这两个月来,又开始活跃起来。
文彦博点头,道:「善!」
「德先身体既已养好,当思报效君父才是!」
富绍庭连忙拜道:「太师教训的是!」
文彦博叹道:「可惜的是,老夫近来,身被台谏【任用私人】之论……」
「不然……」
文彦博是很喜欢抬举晚辈的。
基本上,只要和他有些交情的,求到他面前,他都不介意卖个面子,替其吹捧一二。
若其确实有才干,更是愿意亲自举荐。
好多人都是走通了文彦博的路子,进的仕途。
于是,这一次的御史台大乱斗,他也是躺枪。
被孔文仲丶刘安世等人弹劾。
今日更是被那刘安世当殿点名指斥。
这就让文彦博很不开心了!
老夫还没怎麽着呢!
富绍庭自然也知此事,他顿首再拜:「回禀太师,小侄今日登门,却是在路上见到了个事情……」
「恩?」
富绍庭于是就将自己在路上碰到了吕陶被一个内臣带着,向皇城而去的事情,与文彦博说了。
文彦博听完,一点也不意外,他呵呵一笑:「这个吕元均啊!」
「当初,官家拔擢其为殿中侍御史知杂事时,老夫就和他说过了……」
「官家命汝,乃是监兰台诸院,为元佑新政,保驾护航的!」
「他当时当着老夫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如今看来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可惜了!可惜了!」
说着,文彦博就看向了皇城方向。
作为四朝元老,从仁庙时代走到今天,经历了无数风雨的老臣。
文彦博对于大宋朝的情况,看的比谁都清楚。
在叹息几声后,老太师就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起身,对富绍庭道:「德先且先在此吃些茶水!」
「老夫今日参禅的时间到了,就不陪德先了!」
「太师慢走!」
……
文彦博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后宅,旋即将手微微用力,两个婢女立刻恭敬的松开。
当即天子御赐的几杖,被递了过来。
文彦博握住几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瞬间为之一变,从那个老态龙锺,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老人,变得精神矍铄,连眼睛都开始有光了。
也就难怪张方平和韩绛,一直私下里说他是老狐狸了。
拄着几杖,文彦博吩咐着左右:「去把文六给老夫叫来!」
「老夫得叮嘱他一些事情!」
「诺!」
文彦博则拄着几杖,慢悠悠的走入他的书房,进了书房,老太师坐到书房一角的那张御赐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拿起今日的汴京新报,看了起来。
没多久,文及甫便来到了老父亲的书房中。
「大人叫我?」文及甫来到老父亲身前,低声问道。
「恩!」文彦博放下手里的小报,看着文及甫,道:「御史台要变天了!」
「汝这些日子,给老夫机灵点,别留下什麽把柄,也不要随便出去,与外人议论什麽朝政!」
「若有人问起,汝便说:我商贾也,不知国家大事!」
「懂了吗?」
文及甫点头:「诺!」
只是,他看向自己的老父亲,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说是,御史台要有大变?」
「恩!」文彦博点头:「若老夫所料不差,此番御史台中十人能有三人留下,就已是万幸!」
「啊!」文及甫不可思议的看向老父亲:「怎会如此严重?」
「嘿嘿!」文彦博冷笑起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岂是等闲?!」
「何况,今上早欲对御史台动手!」
「不然何以自傅钦之后,御史中丞一职,便长期阙员!?」
文及甫咽了咽口水,小声的道:「不会吧……」
「为何不会?」文彦博反问。
「那可是御史台!」
「御史台有何不同?」文彦博问道。
「御史,天子之耳目官,上刺君过,下纠文武百官,故为风宪之司,准绳之地,自仁庙以来,便与东西两府鼎足而立!」文及甫开始掉书袋,这也是现在朝野对御史台的一致定义。
文彦博听着就笑了:「是汝懂御史台,还是老夫懂御史台?」
文及甫抬起头,看着老父亲,心中一下子就没了底气。
毕竟,在他面前的是大宋的四朝元老,范文正公丶韩忠献公以及富文忠公的知己好友。
同时,也是大宋朝如今名声最大,被世人以为是御史言官典范的包拯包孝肃公的老上司。
论起对国朝的过去的了解,当代应该已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于是,就只能弱弱的说:「难道儿说错了?」
「不!」文彦博摇头:「汝说的不算错!」
「但,汝所知的只是御史台的一部分而已!」
「而老夫知道,御史台的其他部分!」
文彦博浑浊的眼中,绽放着智慧的色彩,无数往事在他心中沉浮。
世人只知,大宋的御史言官们,上刺君王之过,下劾百官,威风八面。
可有几人记得,太宗丶真庙时,御史们的样子?
天书事件的时候……封禅泰山的时候……
御史们呢?
在哪里?
哦!
都趴在真庙脚下,忙着捧臭脚,阿谀奉承呢!
便是仁庙的时候……
御史们,也只是仁庙的狗而已。
别看那一个个故事,传的是活灵活现。
可有几人知道,从始至终,御史台的绳子,都在仁庙手中。
御史们能咬谁?不能咬谁?
早有定论!
譬如……仁庙在位数十年,可曾见过,那个御史,敢去碰仁庙派出去,到地方上捞钱的内臣丶外戚?
真庙的时候,在汴京城里囤积居奇,导致汴京一夜冻绥数千人的驸马都尉柴宗庆。
在仁庙朝时,多次以使相的身份,出镇地方。
其历判陕州丶潞州丶郑州,皆是通邑大都,油水肥厚。
这位驸马,依旧到处捞钱。
最后甚至闹出了,放纵部曲,光天化日之日在市场上强买强卖,乃至于掠夺民财的丑闻。
可,谁敢弹劾?
最后,还是宰执们实在看不过眼了。
加之当时,大宋朝对党项三战三败,若放纵柴宗庆在外面再这麽捞下去。
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这才入宫到了仁庙面前,苦苦相劝,终于才让仁庙下诏请回那位祖宗。
为什麽没有人敢议论丶攻击那位驸马爷?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柴宗庆是赵官家捞钱的白手套。
没有赵官家撑腰,他敢那麽肆无忌惮的捞钱吗?
真以为他姓柴,赵官家就不敢杀了?!
还有就是,温成张皇后薨逝的时候。
仁庙一意孤行,要追封这位生前的爱妃为皇后。
而明明,当时慈圣光献在位!
若是御史们,真的有那麽独立,就该学范仲淹,集体扣阙,坚决反对。
可现实呢?
大家都在忙着捧臭脚,从宰执到御史言官,集体都在比赛着写挽词。
包括儒学大宗师欧阳修,以及如今在朝的包括他文彦博在内的三位元老,也都不例外。
所以啊,现在的御史台里的御史言官的状态,才是不正常的。
而这种不正常的状态,实际上也只是因为,少主在朝,女主听政,下面的人看到了机会,在过去三年里不断试探,日拱一卒的侵蚀着皇权的结果。
如今,官家要藉机清洗御史台。
在朝中上下眼中,其实根本不算破坏制度。
只是『拨乱反正』而已。
让事情回到其应有的轨道上。
可笑的是,好多人看不清,把这三年来的不正常当成了常态,视作了理所当然。
只是,这些事情,文彦博是不会说的。
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说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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