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传剑如旧(2 / 2)
但这评语里也确实承认了少年是头真的牛,凭藉着卓越惊人的剑赋横冲直撞,省去找路的工夫,硬生生把拦路的山撞出一条隧道。
越沐舟不再言语,裴液就按照这种法子一次次习练,每一次他都更贴近越沐舟留下的幻影,每一次他都会变得更快,直到挺久后停了下来。
越沐舟依然坐在阶前:「怎麽样,按你的法子,学会了吗?」
「只差一丝丝,一丝丝里的一丝丝。」裴液身上热气蒸腾,他低头看着出鞘的剑刃,眉头紧皱,「我觉得是在屏风那里,那个弯绕有些难以把握……速度绝不能减下去,但隔着屏风又看不真切,而且下一瞬就要出剑。」
「那你打算如何解决?」
裴液想了一会儿:「把屏风撤了。」
越沐舟回过头,面无表情:「你把明月殿拆掉算了。」
裴液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揉着腕子:「那你,那你觉得,我应该怎麽练。」
越沐舟淡淡瞧了他一眼:「你有云琅的高友,我又没教过人,恐怕不敢瞎指点。」
「……不教就不教。」裴液惯常喜爱玩笑,也放得下面皮,但这时他瞧着男子冷淡的表情,却莫名真有些恼,脑袋一撇,自顾下了台阶坐下,盯着剑不说话了。
其实他大约清楚了,复刻之所以不行,只因那所谓的「一种」无拘,其实依然是更微小的无数种无拘的集合。移除了所有大的变量,还存在无数的丶更小的变量,而它们是无法控制的。
在蜃境中他无法完全复刻越沐舟的出剑,回到现实中就更没有可能。
「这一剑是不能『学』的,它只能从自己的躯体里迸发出来。」越沐舟道。
裴液偏头看他。
「你之前在院里的尝试就很好,感受到了我的【无拘】,因而自己反过来用。」越沐舟道,「那就不是对我的模仿,是你自己用出的那一剑。如今也是同理。」
越沐舟瞧着他:「长得高高挺挺的一个后生,原来芯儿里是个闺女。」
裴液不理,只道:「那你说,我就是只能在空地上用那一剑,隔了个门丶隔了个屏风丶多了个台阶……我就是不知道怎麽用了,不学怎麽办。」
「用。」
「用?」
「对,不会用,就不断尝试去用,一次次地用,最好是在真正的剑斗中……能涉及生死就最好。」越沐舟露出个迷人的微笑,「我不言及你什麽云琅高友了,免得你又急。但若我来教你,真正的剑一定是在用中学会的。」
「一切此前的习练,都只是为那一刻做的铺垫。」越沐舟随意说道,裴液却已完全怔住了。
他望着男子漆黑如玉的双瞳,那好像变成两个狰狞可怖的黑洞,一种酥颤的感觉从后脊涌上脑袋,他动了动唇,却只能看着男子发呆。
确实是这样的。
他从来没有学会【云天遮目失羽】,直到在重伤的黑暗中握住那支「龙舌」。
老人也从没为他学不会而着急,没和他讲过什麽剑招剑理。
原来那是一种必然吗。
他一直以为是一场侥幸。
越沐舟显然没有这份记忆,在他看来面前的少年有时有些奇怪,皮囊下似乎总是翻涌着一些黏软的情感,他对这种东西避之不及丶敬而远之,此时只更警惕地瞧着他。
裴液什麽话都没说,只重新握住了剑,然后他瞧了越沐舟一眼,越沐舟汗毛忽立,少年一晃间宛如一道风,拔剑,已破入了寝殿之中。
越沐舟在屏风前把他拦了下来,剑逼在他咽喉上没有说话。
「看来这回没用成。」裴液提剑转身出去。
越沐舟怔了下,笑了。
这一幕此前似乎发生过,但不妨碍它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在不知多久之后,两人的「剑斗」已经进行了许多轮,这种比拼才终于停下。裴液在其中不断寻找着对这一剑的感知,那道他自己的【无拘】渐渐被规摹出一个隐约的形状。
「这样其实也是用不出来的,因为不够真实。」越沐舟倚在殿前,侧颊的黑发在激荡中散乱垂落,又被雨打湿黏起。
似乎越用剑,他的眼睛就越明亮,如今整个人像从鞘中拔了出来,锋利得难以直视。
「你说的,都是会用前的铺垫嘛。」两个时辰快要过去了,其实裴液知晓该如真实地使用这一剑,用真切的死亡的感受来做支撑,他迟早会用出这一式【无拘】的。
但这时,或者说这一次里,他不想用那法子。眼神和言语会建立起两个人的连结,少年不想将这段两个时辰的关系弃作虚影。
他倚在越沐舟旁边的柱子上,两个人热腾腾的身体都很喜欢檐雨扑来的凉意,裴液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一切的结局都已注定好了,你只是一道事实投下的虚影。」
「你年纪轻轻,倒有这种感悟?」
裴液望着雨线:「其实我觉得我自己挺有悟性的,只是不大会引经据典。」
「你觉得你就不是虚影吗?」越沐舟道,「世界以其巨大的不可知将我们包蕴其中,人之所见只是无尽邃暗中的一点灯烛,你觉得你能篡改什麽真正的事实吗?」
裴液怔了一会儿,没有讲话。
越沐舟偏头瞧他一眼,懒淡一笑:「别总想和我扯上干系的话,你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裴液看他:「你不想和人扯上干系,为什麽这时坐在这里,守卫这座明月宫呢。」
「……」
「你说的是。」越沐舟轻叹一声,这是裴液第一次听他发出这种语声,「我也不知道。也许留在神京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里的朋友太多了,还有我喜欢的人。」
「这不是好事吗?」
越沐舟转过头来,那双眼睛极深邃丶极锋利,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对我这种人,大概不是吧。」
「很难想像,我会和什麽人有段稳固的关系。」他道,「你还年轻,不晓得任何人最终都要分道扬镳的。」
「是麽,那你觉得……十七年半算一段稳固的关系吗?」
「嗯?」越沐舟微怔。
裴液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感觉晕眩开始在体内泛起,他确实感知到了面前男子对周围一切的怀疑和不安,那是个动荡又危险的灵魂,时刻准备着脱离这个人间。裴液觉得这样也挺好,一如既往没什麽能牵绊他。
于是他不等回答,就挥挥手道:「别过了,越沐舟。下次见面,就没这麽多话讲了。」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