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今夕复何夕(6000字)(2 / 2)
自那以后,王建国便对他闭门不纳,一见面便怒斥不止。所幸他那偏激性子,尚未做出更不堪的举动。
时隔多日,不知老同志的气是否消了。无论他对那场风波如何定性,年终究是要回家过的,整个假期都得与老同志朝夕相对。
指望相看两不厌,那是绝无可能。他只盼这个春节不要沦为一场相互折磨的酷刑。
除夕,王子虚回了家,王建国对他依旧没好脸色,但传统习俗约束着他,并未恶语相向,只是沉默地张罗了一桌饭菜。
这老男人平日邋遢,逢年过节却显出难得的靠谱。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窗帘都拆洗过。他还专门为王子虚收拾出一间房,床单被褥都熨得平平整整。
晚八点起,拜年的简讯就响个不停。
原单位的张苍年丶许世超发来了标准的群发简讯;林峰则精心编辑了一条看似群发实则原创的祝福;
叶澜的简讯缀满表情符号,令人眼花;左子良的贺词长达两百字,其中一百五十字在讲「钱」与「财」;接着是程醒;然后是文暧基地的几位——樱酱丶信者丶诗人丶小八;
赵沛霖拜年顺带喊他介绍妹子;陆清璇则像武士一样祝他文道昌盛;刁怡雯的祝福倒是脚踏实地,祝他新年运气好转。
临近12点,宁春宴发来了一篇郑重其事的小作文,打头是「致温柔的好人王子虚」,看得收件人受宠若惊,不知如何回复。
他正琢磨着措辞,才发现零点整时,陈青萝的拜年简讯悄然而至,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新年快乐」。
这是王子虚收到过的最简短的祝福了,若非深知她脾性,简直要疑为群发。他也回了个「新年快乐」。
回完消息,王子虚愉快一笑。想来他们也算是老同学,这还是头一次相互拜年。
他接着想起宁春宴的建议——向陈青萝倾诉自己的痛苦?怕是不太靠谱吧?
他实在难以想像她会作何反应。以她那黑白分明的性子,不知会做出什麽事来。
何况他也绝不情愿在她面前展露软弱的一面。
翌日清晨,王子虚顶着黑眼圈起身。昨夜他给锺教授丶梅主任等人逐一编辑简讯,熬到很晚。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枯燥。明知许多人未必在意,偏生在这等事上马虎不得。
王子虚家亲戚寥落,除了一位姑妈,其馀皆已疏远。
缘由在于,父系长辈多已离世,除姑妈外,亲缘早已淡薄;而母系那边,更是形同虚无。
父子二人皆是孤家寡人,故而历年春节,唯有面面相觑,冷冷清清。
不过对王子虚而言,如此反倒免于俗务搅扰,得以全心投入自己的事业。
新年第一天,自然要把有限的热情投入到无限的创作中去——王子虚掏出笔记本放在茶几上,开始写作。
他暂时尚无新书构想,手头写的是积压已久的文暧脚本。前段时日因《石中火》出版事宜烦忧,脚本创作搁置已久。
奇怪的是,重拾起笔来,熟练度不减反增,灵感层出不穷,力比多更充沛了——如果左子良说的这个概念真的存在的话。
还没过半个小时,大脑和笔电刚刚暖好机,王建国老同志便揉着惺忪睡眼,从卧室踱了出来。
「新年快乐。」王子虚招呼道。
「新年好。」老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往年新年,老王同志通常要睡到中午才起床,今日不知何故起这麽早。
「做什麽呢?」老王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
王子虚伸手合上笔记本:「工作。」
老王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嘴角向下撇出深刻的纹路:「大过年的还做什麽工作?」
「得经常写,保持手感。」王子虚简短解释了一句,随即摆手,「算了算了,不弄了。」
老王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几下,眼看就要吐出些难听话来。他喉结滚动,终究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刺道:
「哼,你要是不辞职,哪至于大过年的还要抱着电脑工作?」
王子虚听完,简直哭笑不得:「爸,我是自愿的……」
「自愿?」老王嗓门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刻薄,「还不是因为没赚到钱?要是捧着个铁饭碗,旱涝保收,用得着『自愿』加班?」
王子虚疲惫地向后靠进沙发里,抬起手在空中无力地挥了挥,像要驱散看不见的蚊蝇。这个动作明确宣告:以免伤了过年其乐融融的气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老王终究是不能宽恕,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低沉着声音丢下一句:「换身衣服,穿体面点,待会儿有客到。」
王子虚诧异:「见什麽客人?」
「隔壁老张,」老王说,「约好了,中午他来我们家吃饭,晚上,我们去他家。」
王子虚心下微讶,随即又生出几分宽慰。以老王那副孤拐性子,竟能将邻里关系维系得如此敦睦,已是极大的长进。
「老张要是来了,别跟他说你工作的事儿。」王建国想起什麽,回头叮嘱,「他儿子最近又发了财,咱不求跟人比肩,至少别太跌份儿。」
王子虚感到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爸,没什麽好跌份的。」
王建国眼锋一厉,警告意味十足。王子虚识趣地咽下后半句,不再徒劳解释。
十一点刚过,老张一家便提前登门。儿子张玮手提两提名酒两条好烟,女儿张曦溪捧着个硕大精致的果篮,人未至,一连串吉祥话已热热闹闹地涌了进来。
自打八岁起,王子虚家里就再没这般人声鼎沸过。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依样画瓢地拱手,嘴里囫囵说着些应景的吉利话。
手还没完全放下,就被张玮一把热情地攥住:「王哥!可算再见着你了!」
老王投来诧异的一瞥。王子虚正自茫然,张玮已迫不及待地道明来意:
「想跟您约个专访,您看方便吗?」
王子虚恍然,记起他是做图书自媒体的。旁边的张曦溪嗔怪地拍了她哥胳膊一下:
「哥!哪有你这麽猴急的?饭还没吃呢!看把王老师吓的。」
「对不住对不住,」张玮连忙赔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急切,「王老师如今可是文坛红人,我是日思夜想,生怕您档期满排不上。失态了,失态了。」
兄妹俩这份突如其来的热络,让老王同志彻底懵了圈。
他惊疑不定地瞅着王子虚,眼神里写满了无声的质问:「你小子……又在外头鼓捣啥了?」
王子虚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午宴持续了颇久,杯盘渐渐狼藉。老王和老张两位同志酒酣耳热,嗓门愈发洪亮,又忽而拍桌大笑,气氛倒是热络。
张曦溪不胜酒力,早早离席,此刻正慵懒地陷在客厅那张老旧的布艺沙发里。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色紧身高领毛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丰盈而流畅的曲线,像一枚饱满成熟的果实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她微微侧着头,听她哥哥张玮还在兴致勃勃地低声说着什麽,偶尔抿嘴轻笑,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一缕发丝。
王子虚寻了个空档,起身溜到阳台点菸。
初春的太阳明晃晃地悬着,光线刺眼,却吝啬得不肯施舍半分暖意。院子里那些光秃秃的树杈,依旧僵直地伸向冰冷的空气,仿佛还冻在严冬的馀威里。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峰的简讯,提醒他明天西河文协的团拜会,身为副主席的他必须到场。
他简短地回了个「好的」。视线刚从屏幕移开,透过夹烟的指缝随意往外一瞥,整个人瞬间定住了。
一个女孩的身影毫无预警地闯入视野。
那女孩戴着一顶白色毛线贝雷帽,身上裹着一件看起来就暖融融的白色羽绒服,领口一圈厚厚的绒毛衬得她小脸愈发精致。
羽绒服下摆露出一截浅格纹的呢子短裙,搭配着厚厚的黑色连裤袜和一双圆头小皮靴,打扮得既入时又透着股乖巧的可爱劲儿。
她手里似乎攥着张纸条,正微微歪着头,像只迷路的小动物般,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着楼栋号。
那身影……眼熟得让他心惊。
王子虚手猛地一抖,燃着的菸灰簌簌落下,手机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不会……吧?」
只见那女孩低头确认了一下纸条,然后像是终于校准了方位,迈开步子,顺着小区内部道路径直走来,最终消失在王子虚家单元的门洞里。
王子虚僵在原地,足足愣了有半分钟。直到指间传来灼痛,他才猛地回神,掐灭菸头,趿拉着拖鞋,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屋里,开门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老王被冷风一激,红着脸抬起头,醉眼朦胧地问:「咋了?风风火火的。」
「没什麽。」王子虚用力揉了揉眼睛,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
也许是看错了……吧?
「笃丶笃丶笃。」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彻底击碎了那点侥幸。
王子虚一个箭步抢到大门前,猛地拉开。门外,安幼南正亭亭而立。
清冷的空气把她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像抹了一点胭脂。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冷静和疏离。
「新年好,」她的声音清脆,却刻意拉出了一段礼貌而遥远的距离,「初次见面。我姓安,是来拜年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