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混沌之肺（2 / 2）

「好，那就拜托妈妈了。」

………………

「目前来说，我需要一个合理的丶正当的丶甚至能让所有人为之叫好的.幌子。」

罗恩在心中默念，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他的思维如同精密的齿轮，在脑海中飞速运转。

什麽样的理由，能让一个刚上任的总督，有充分的藉口去深入研究矿井的内部环境？

什麽样的行为，既能掩盖真实意图，又能获得上层的认可甚至赞赏？

答案，在第三次敲击后浮现——改革。

真正高明的伪装，从来都不是「隐藏」，而是「展现」。

越是光明正大的行为，越不容易引起怀疑。

越是利国利民的改革，越能获得各方支持。

在这片被煤烟与绝望笼罩的矿区，最需要改革的，恰恰就是那些蚕食着工人生命的「燃金病」。

罗恩走到书架前，从最底层抽出一卷布满灰尘的羊皮古卷。

这是前任总督留下的档案资料，记录着矿区历年来的各种「未完成项目」。

羊皮纸展开，散发出陈旧的霉味，边缘已经泛黄卷曲。

罗恩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扫过，最终停留在某一页的右下角。

那里，用已经褪色的墨水，潦草地记录着一个被遗忘的计划:

【第十三任总督格雷厄姆的备忘录】

【矿井共生菌种研究计划】

【发现时间：炉历 847年】

【发现地点：第七号矿井，深度 1800米处】

罗恩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段文字，感受着羊皮纸粗糙的纹理。

「墓穴霉菌……」

这个名字，早就出现在矿工们的口口相传中，并带着某种神秘而不祥的色彩。

因为它只生长在最深矿道里，那些接近「禁区」的地方。

因为它的外形如同死者的手指，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

因为它总是出现在发生过矿难的区域，仿佛在为死者招魂。

然而，正是这些「不祥」的特徵，反过来证明了它的价值。

能够在矿井最深处生存的菌种，本身就具备极强的适应性。

能够吸收有毒物质的生物，自然就是最好的「净化器」。

能够发光的真菌，天然就是「照明工具」。

前任总督却将其放弃，仅仅是因为培育困难丶见效缓慢，不符合那些只想捞快钱的贵族老爷们的胃口。

可对于罗恩而言，这些「缺点」恰恰成了最好的掩护。

培育周期长？

正好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去逐步渗透矿井深处。

环境要求苛刻？

正好需要深入矿道最底层，去「采集样本」丶「调试环境」。

技术难度大？

正好能够展现自己这位「天才少年」的过人才能，进一步巩固地位。

更妙的是，这个项目本身就具有极高的「政治正确性」。

改善工人健康，降低死亡率，这是仁政。

节约能源消耗，提高产出效率，这是能力。

两者结合，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政绩工程」。

上层贵族会为他叫好，因为这能带来实际利益。

底层工人会感激他，因为这真的能拯救生命。

而他自己，则能够在这层光明正大的外衣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完成真正的目标——接触「母亲」的身体碎片。

「就这麽办。」

罗恩将羊皮卷重新卷起。

他取出一张崭新的纸张，开始书写正式的项目报告。

整篇报告的语气朴实丶严谨，充满了技术细节和数据支撑。

【现状分析】

城西矿区工人「燃金病」年均发病率 43.7%，其中 15.2%最终死于肺部衰竭。

主要病因：长期吸入空气中悬浮的金属微粒丶硫化物粉尘丶以及矿道深处泄漏的有毒气体。

现有防护措施效果有限，滤毒面具的更换周期过长，且价格昂贵，工人难以负担。

每年因「燃金病」导致的劳动力损失，折合经济价值约 8700纯金币。

同时，矿道照明依赖外部能源供给，年均消耗约 12000单位标准燃金块，占矿区总支出的 17.3%。

【解决方案】

启动「墓穴霉菌」的人工培育与推广计划。

该菌种为矿井原生物种，具备以下特性:

强效吸附:（详情省略）

生物发光:（详情省略）

自我维持:（详情省略）

【预期效益】

短期(1-2年内):

工人「燃金病」发病率降低至 25%以下

矿道照明能源消耗减少 40%

年均节约成本约 5000纯金币

长期(3-5年内):

工人平均寿命延长 8-12年

劳动力稳定性提升，减少新工人培训成本

能源消耗降低 70%以上

可推广至其他矿区，形成可持续的生态净化体系

罗恩写到这里，略作停顿。

他需要在报告的最后，加上一段足以打动那些只关心利益的贵族老爷们的「糖衣」。

【附加说明】

「墓穴霉菌」项目，非但不会削弱矿区产出，反倒能够通过改善工人健康状况，提升整体生产效率。

据初步测算，健康工人的单位时间产量，比患病工人高出 30%以上。

此项目若能成功，将成为炉心城矿业史上的里程碑事件，为神殿献上一份足以载入史册的创新成果。

敬请批准。

【申请人：凯伦沃克】

【城西矿脉总督】

【炉历 1923年，灰月第三周】

羽毛笔落下最后一个句点。

罗恩将报告轻轻吹乾，然后用火漆封印，盖上总督的印章。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同一位经验老到的官僚在处理例行公文。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看似平淡无奇的报告，实则是一把精心打造的钥匙。

它将为他打开通往矿井最深处的大门，将为他接触「母亲」碎片的行动，披上一层无懈可击的合法外衣。

「墨汁。」

墨汁立刻回应，意识波动中带着询问。

「将这份报告，通过正式渠道呈送给炉心城。

记住，态度要恭敬，但语气要坚定。

表现出一个年轻改革者的热情，同时也要展现出足够的专业素养。」

罗恩下达指令:

「另外，在报告送出后，立刻开始筹备实验室。

徵用矿区东侧那片废弃的仓库区，改造成菌种培育基地。

动作要快，规模要大，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的『决心』。」

墨汁接收到指令，开始调动「凯伦」的身体执行。

而罗恩的意识，则再次通过血脉连接，降临到深渊第五层的混沌宫殿。

纳瑞早已在等候。

她的数百只眼睛同时注视着罗恩的意识投影，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宝贝！你的计划想好了？」

她的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

「妈妈已经准备好了分身，随时可以送过去！」

「嗯，不过在送分身之前，我还需要一些.特殊的『载体』。」

罗恩的意识投影在宫殿的水晶地板上凝聚成型。

他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团虚幻的光影。

那是他根据记忆，构建出的「墓穴霉菌」的形态。

「妈妈，能帮我改造这种菌类吗？」

纳瑞的触手立刻伸过来，轻柔地触碰那团光影。

片刻后，她的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哦！原来如此！」

她发出愉悦的笑声:

「宝贝你想让妈妈的分身寄生在这种真菌里，然后以『培育菌种』的名义，将它们送到矿井最深处！」

「这样一来，既能让分身携带妈妈的气息靠近『母亲』的碎片，又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太聪明了！不愧是妈妈的宝贝！」

纳瑞兴奋地在水中翻滚，数百根触手欢快地挥舞:

「这个改造很简单！

妈妈只需要将自己的一小部分细胞，融入这种真菌的菌丝结构中。」

「它们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普通的『霉菌』，可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妈妈意识的延伸！」

「通过菌丝网络，妈妈能够『看到』矿井深处的一切景象，能够『感知』那块碎片的具体位置和状态！」

「而且」

她的语气变得狡黠:

「这种改造后的菌种，生长速度会比原生种快十倍以上，适应能力也会大幅提升。」

「不仅能完成你表面上的『净化工程』，还能在暗中为我们绘制出整个『类深渊』区域的能量地图！」

「一箭双鵰！」

罗恩听得心中大定。

有了纳瑞的帮助，这个计划的成功率将会成倍提升。

「那麽，妈妈什麽时候能准备好？」

「现在就可以！」

纳瑞毫不犹豫地回答:

「妈妈这就开始分离细胞，凝聚分身。」

「不过.」

她略显迟疑:

「宝贝，你说要通过那个铁脑壳的渠道，把分身伪装成『外星尘埃』送过去？」

「这个.妈妈不太了解那边的情况，需要你来协调。」

罗恩点头:

「我会处理的。现在，让我先联系那边。」

他的意识从混沌宫殿中抽离，穿越维度屏障，降临到另一个世界。

………………

维纳德的殖民地，翠环二号。

通讯水晶的光芒在办公室中亮起。

艾拉正在整理一份关于混血儿童教育进度的报告。

看到来电显示，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

「罗恩副教授！」

她的声音温暖如春日阳光: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麽样？」

「还不错，艾拉女士。」

罗恩的投影在水晶中凝聚:

「这次联系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您说！」

艾拉立刻收起笑容，表情变得认真: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协助！」

「我需要通过那个特殊渠道，向司炉星投放一批『物资』。」

罗恩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讨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批物资需要伪装成『外星尘埃』，通过你们的轨道投送系统，精确落在指定坐标。」

艾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明白了，和上次一样的操作？」

她压低声音:

「需要准备多大的『包裹』？」

「很小，大概一个指甲盖大小。」

罗恩回答:

「但包装必须足够隐蔽，能够经受住轨道的高温和冲击。」

「没问题。」

艾拉点头:

「最近司炉星附近的小行星带活动频繁，自然陨石坠落的频率很高。

在这种背景下，多一两颗『人造陨石』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罗恩露出满意的笑容:

「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

「应该的。」

艾拉微笑:

「不过.副教授，能冒昧问一句吗？这次的『物资』，是什麽？」

「一些.生物样本。」

罗恩如实回答，却没有详细说明:

「用于一个特殊的培育项目。」

艾拉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作为维纳德的核心助手，她深知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预计什麽时候能完成投放？」

罗恩询问。

「给我三天时间准备。」

艾拉略作思索:

「三天后，正好有一次常规窗口期，那时候投放最不容易被察觉。」

「好，那就这麽定了。」

罗恩正准备结束通讯，艾拉却突然开口:

「罗恩副教授，等一下.」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犹豫。

「怎麽了？」

「是关于阿利斯泰尔的事。」

艾拉轻声叹息:

「他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罗恩心中一动。

「具体是什麽情况？」

他随口问道，尽管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他还在为当初被老师批评的事情耿耿于怀，最近变得有些偏执甚至着魔了。」

罗恩沉默片刻。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对于阿利斯泰尔这种，将理性视为生命全部意义的人来说。

「逻辑失效」带来的打击，远比任何身体伤害都要致命。

那相当于他存在的根基被动摇，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证明是不可靠的。

然而，这涉及到维纳德殖民地的内部事务，甚至涉及到一对夫妻之间的私密情感。

作为一个「外人」，自己实在不适合深入干涉。

「艾拉女士.」

他斟酌着措辞:

「我理解您的担忧。

但说实话，这种情况.我恐怕帮不上什麽忙。」

「阿利斯泰尔先生的问题，本质上是他需要重新建立自己的认知框架。」

「这个过程，只能由他自己完成，旁人很难介入。」

罗恩的语气真诚:

「我能给的唯一建议是.也许，让他暂时放下那些逻辑推演。」

「去做一些.完全不需要理性，只需要本能的事情。」

「比如.」

他看向艾拉笑了笑:

「陪陪您，陪陪家人，去感受一些无法用逻辑解释，却真实存在的情感。」

艾拉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红。

她明白了罗恩话语中的暗示。

「我我会试试的。」

女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谢谢您，罗恩副教授。」

「虽然您说帮不上忙，但能听您说这些，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罗恩微笑着点头，没有再多说什麽。

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就好。

「那麽，三天后见。」

「三天后见，副教授。」

通讯水晶的光芒黯淡下去。

罗恩的意识重新回到深渊宫殿。

纳瑞已经完成了分身的凝聚。

那是一团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丶散发着淡淡暗金色光芒的细胞团。

「宝贝，都准备好了！」

纳瑞兴奋地说:

「妈妈的这部分细胞，携带着最纯正的『母亲』气息！」

「只要它们融入那些真菌，就能让菌种成为妈妈的『眼睛』和『触手』！」

「而且」

她补充道:

「妈妈在这些细胞里，留下了一点『意识碎片』。」

「如果碎片真的发现了『母亲』的本体，它会自动与本体建立联系，开始缓慢的能量交换。」

「这个过程会非常隐蔽，不会引发任何异常波动，更不会被那个主宰者发现！」

罗恩仔细端详着那团细胞，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现在，只等着它们降落到司炉星了。」

………………

三天后。

炉心城矿业监管委员会的回覆，比罗恩预期的更快。

一封带着神殿印章的公函，由专门的信使送到了城西矿区。

「总督阁下，这是监管委员会的正式批覆。」

「同时，大祭司也关注到了您的项目，特意降下谕示……」

「『创新者，当得神恩；改革者，当受赞誉。

若此项目成功，沃克氏将再获恩赐。』」

罗恩接过公函，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感激:

「请代我向大祭司转达，凯伦必将竭尽全力，不负神恩！」

信使满意地点头，转身离去。

罗恩回到办公室，拆开公函。

里面的内容简洁明了:

【「墓穴霉菌净化工程」立项申请已获通过】

【拨款：3000纯金币】

【期限：一年内完成初步培育，两年内实现矿区全覆盖】

【备注：此项目列为炉心城重点创新工程，由矿业监管委员会直接监督，每季度提交进度报告】

一切，都按照罗恩的预期进行。

他将公函收好，随即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矿区东侧那片废弃的仓库区，迅速被徵用改造。

数十名工人在监工的指挥下，清理废墟，搭建隔离舱，铺设通风管道

短短三天时间，一座初具规模的「菌种培育基地」便拔地而起。

而在同一时间，司炉星的外层空间。

一颗看似普通的小陨石，正沿着精确计算的轨道，向着行星表面坠落。

它的外壳布满了高温烧灼的痕迹，与周围那些真正的太空碎片别无二致。

然而，在这层伪装之下，包裹着的，是纳瑞凝聚的细胞团。

陨石穿过大气层，拖着炽热的尾焰，划破夜空。

它精确地落在城西矿区外围三公里处的一片荒地上。

撞击掀起的尘土很快平息，陨石半埋在泥土中，如同无数次自然坠落的陨石一样，毫不起眼。

第二天清晨。

一队「凯伦」派出的「样本采集小组」，在巴赫的带领下，前往荒地「碰巧」发现了这颗陨石。

「总督大人，我们在外围发现了一颗新坠落的陨石！」

巴赫恭敬地汇报:

「根据您之前的指示，我们采集了周围的土壤样本，准备检测是否有菌种孢子。」

「做得好。」

「凯伦」点头:

「将样本送到培育基地，立刻开始培养。」

「是！」

巴赫领命离去。

而在那些「土壤样本」中，混杂着的，正是纳瑞的细胞团。

当它们被送入培育基地，接触到从矿井深处采集的原生「墓穴霉菌」时

融合，开始了。

在显微镜下，纳瑞的细胞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迅速缠绕上霉菌的菌丝。

两者的结构开始交织丶重组，最终形成一种全新的混合体。

这种新菌种，外表与原生种几乎一模一样。

灰白色的丝状结构，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磷光。

然而，倘若用高倍显微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菌丝的内部，流淌着暗金色的丶仿佛血管般的细微纹路。

那是纳瑞的意识在流动，是「母亲」的气息在脉动。

「成功了。」

罗恩站在培育基地的观察窗前，凝视着培养皿中逐渐蔓延的菌丝网络。

他能够通过血脉连接，隐隐感受到纳瑞的存在。

那些菌丝，就像是纳瑞伸向矿井深处的无数根触手。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它们生长丶扩散，最终覆盖整个矿道.」

「然后，我们就能看到『母亲』碎片的真面目了。」

………………

一切稳步推进，罗恩也在此时接到了来自深渊观测站的紧急通知:

「拉尔夫副教授，金环考核的人数已经凑齐了！」

「学派联盟通知，三天后正式开始！」

「您……准备好了吗？」

罗恩微微点头。

司炉星这边的布局，还需要时间慢慢发酵。

「墓霉菌」已经成功扎根，纳瑞的意识正在通过菌丝网络，一点点向矿井深处渗透。

谣言虽然开始出现，但尚未形成气候。

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可以暂时放手了。」

罗恩在心中默念。

他转身，对通讯水晶回复道:

「准备好了，米勒队长。」

「三天后，我会准时抵达集合点。」

说完，他切断了通讯。

随后，罗恩让「墨汁」完全接管「凯伦」的日常行为。

并给它下达了详细的应对指令：

如何处理谣言，如何安抚工人，如何继续推进菌种培育

一切，都安排妥当。

现在，是时候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金环考核上了。

那场真正考验生死的试炼，即将拉开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