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这崔敦礼怕不是被人夺舍了吧(2 / 2)
因此他们早就对勋贵垄断弘文馆的事不满,却一直没找到由头发难。
只是那褚亮整日在弘文馆内,也不做事,只让他儿子出头。
他们便找不到攻讦的理由。
至于说褚遂良代父亲做事,这其实不算什麽。
甚至于可以说是一件美谈。
如今温禾与关陇勋贵因弘文馆学子私闯贡院之事撕破脸,正好给了五姓七望一个机会。
先前出声的那名正四品上通议大夫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崔敦礼怒斥:「崔舍人,你颠倒是非,如今考题未定,如何是意图窥探考题?」
「通议大夫此言差矣!」
崔敦礼毫不示弱地反驳,「你又如何知道考题未定?即便是考题未定,那私闯贡院之事,不也是真的?」
「若是如此,那某以为,高阳县子做的对。」
那名通议大夫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
私闯贡院本就是重罪,温禾处置得当,他们先前攻讦,本就没占住理,如今被崔敦礼抓住把柄,更是无从辩驳。
其他勋贵也纷纷垂首,没人再敢出头。
崔敦礼的话句句在理,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五姓七望与关陇勋贵的矛盾,他早已知晓,却没想到会在今日爆发。
崔敦礼为温禾说话,虽是为了自家利益,却也恰好帮了他一把,让关陇勋贵彻底陷入孤立,也让他更有理由推行科举改革。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天子的威严。
「崔卿所言,亦有道理,科举乃国之根本,贡院规矩不容践踏。弘文馆学子私闯贡院,本就该依法处置,温禾所为,并无不妥,至于勋贵此前对温禾的攻讦,朕看,也是失了公允,此事不必再提。」
李世民本想借崔敦礼的发声,将弘文馆之事就此盖棺定论,既护下温禾,又敲打勋贵。
可话音刚落,一道苍老的声音便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启禀陛下,老臣乞骸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褚亮颤颤巍巍地从勋贵班列中走出,他脸色比前几日更显苍白,鬓边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连脊背都比往日佝偻了几分。
可眼神里却带着一股不容退让的执拗。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刚出班,身后竟跟着七八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勋贵,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
「臣等亦乞骸骨!」
御座上的李世民,方才还带着几分缓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诸卿这是要逼朕吗?」
褚亮迎着李世民的目光,虽身体微微发颤,却没有半分退缩,朗声道。
「启禀陛下,前日两仪殿外,高阳县子以黄口孺子之身,当众欺辱老臣,更以诗词讥讽满朝勋贵,将我等开国功臣视作无物,反倒称寒门庶民士子才是朝堂栋梁。」
「老臣心寒啊!若陛下今后只重寒门丶轻慢勋贵,宁愿弃用我等世家子弟,那老臣便不敢再居朝堂之位,恳请陛下容老臣归隐田园,安度残年!」
这番话看似示弱,实则暗藏锋芒。
后半句未说出口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若想让他们留下,就得处置温禾。
温禾站在末位,将褚亮的心思看得通透,暗自冷笑。
这老东西倒是会拿捏分寸,知道李世民如今离不开世家勋贵的支持,竟用「集体乞骸骨」来逼宫,是想把李二架在火上烤。
李世民自然也听出了褚亮的用意,脸色愈发难看。
他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削弱世家特权,而非彻底铲除。
如今大唐初定,地方治理丶朝堂运转,处处都要倚仗这些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若是真让他们尽数致仕,朝堂怕是要瞬间瘫痪。
更别说,褚亮等人若离朝,定会在外大肆宣扬「陛下弃用世家」。
到时候天下士族人人自危,指不定会生出什麽乱子。
「褚亮,你这是明目张胆的逼宫!」
就在这时,温彦博猛地出班,指着褚亮厉声质问道。
他出身太原温氏,虽也算世家,却一直与寒门士子交好,更看不惯褚亮这般以退为进的手段。
褚亮抬眸瞪着温彦博,身体因愤怒微微发抖。
「老夫只是不想让大唐天下毁在一个稚子手中!温彦博,莫以为老夫不知,那温禾便是你们太原温氏的子弟,你这般维护他,不过是为了自家宗族私利!」
「老匹夫,休要血口喷人!」
温禾见状,当即跨步出列,朗声道。
「我就是农户出身,和他们太原温氏没有半毛钱关!」
「住口!」
李世民突然低喝一声,目光扫过温禾,带着几分警示。
朝堂之上,岂能任由他这般与老臣争执?
温禾撇了撇嘴,虽不再多言,却依旧挺直脊背,没半分示弱。
温彦博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方才本想顺势承认与温禾的关联,也好帮他分担些压力,可温禾既已当众否认。
他便也不再多提,只对着褚亮沉声道。
「老夫做事,凭的是公心与法度。你等以乞骸骨相逼,逼迫陛下违背本心,难道就不怕天下士人看清你们的真面目,寒了忠直之心吗?」
褚亮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
「温彦博,你休要搬弄是非!自先秦以来,哪有白身士子能安天下的?」
「世家大族传承百年,根基深厚,才是支撑社稷的栋梁,那温禾口中的寒门庶民,不过是些胸无大略的田舍郎,岂能担起治国重任?」
「简直是笑话!」
温禾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反驳。
「《孟子告子下》中写着:『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这些先贤,哪个不是出身低微?」
「可他们哪个没有安邦定国之才?你连圣贤之书都没读过,还好意思做弘文馆大学士,我都替你羞愧!依我看,你也不用乞骸骨了,直接一头撞死在这太极殿上,倒还能落个守节的名声!」
「黄口小儿!」
褚亮被温禾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苍髯老贼!」
「竖子无礼!」
「老狗住口!」温禾也来了火气。
「你为了一己之私,逼宫陛下,打压忠直,不过是个倚老卖老的蛀虫罢了!」
一人怒喝「黄口小儿」。
一人回骂「老狗蛀虫」。
这一老一少在太极殿上针锋相对,唾沫横飞,满朝文武都看得目瞪口呆。
自大唐开国以来,太极殿就从未有过这般混乱无礼的场面。
「高阳县子!」
魏徵无奈地出列,语气带着几分严肃。
「此乃朝堂朝议之地,非市井争吵之所,你怎能如此放肆,失了君臣礼仪?」
他身为御史中丞,掌管朝堂礼仪,此刻不得不出面制止。
温禾对着魏徵拱了拱手,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不服:「魏中丞恕罪,并非下官无礼,实在是褚大人所言太过荒谬,又句句逼人,下官方才一时激动失了分寸,再说,下官小时候曾被老狗咬伤,如今听不得这般狂吠,还望中丞体谅。」
「你你你……你气死老夫了!」
褚亮被温禾这番暗讽气得脸色通红,一口气没上来,竟往后踉跄了两步,幸好身旁的勋贵及时扶住,才没摔倒在地。
「温禾,你这般口无遮拦,就不怕自绝于天下士子吗?」
褚亮缓过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口中的「天下士子」,显然只算世家子弟,根本没将寒门庶民士子放在眼里。
温禾正想开口反驳,却听得太极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禁军校尉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着李世民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慌乱。
「启禀陛下!朱雀门外……朱雀门外聚集了数千寒门与庶民士子,他们手持状纸,高呼『请陛下留温县子』『还科举公平』,说要为高阳县子鸣冤,求陛下召见!」
这话如同惊雷,在太极殿内炸响。满朝文武皆是一惊,褚亮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那些平日里连抬头说话都不敢的寒门士子,竟敢聚集在朱雀门外,为温禾请愿?
李世民也愣住了,随即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看向阶下神色平静的温禾,又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褚亮与一众勋贵,心中忽然有了决断。
「这是谋反,他们这是聚众谋反!」
褚亮被校尉的话惊得双目圆睁,指着殿外高声嘶吼,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变调。
他已经意识到了什麽。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温禾。
这孺子竟然如此大胆。
他难道就不怕陛下的猜忌吗?
如此众多的人围堵在朱雀门外,他就不怕悠悠之口?
温禾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上前一步对着校尉问道。
「校尉且说,朱雀门外的学子,可有携带兵刃?可有身着甲胄?」
那禁军校尉虽仍有些慌乱,却也如实答道。
「回县子话,学子们手中只有纸笔,并无一人带刃着甲,也未与禁军发生冲突,只是整齐地跪在门外,求见陛下。」
「呵呵。」
温禾转头看向褚亮,眼神里满是嘲讽。
「褚大人听见了,手中只有纸笔,未带一兵一刃,这便是你口中的谋反?」
「某读遍史书,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拿纸笔造反的,依某看,你不是老糊涂了,便是故意混淆是非,想借『谋反』之名,打压天下寒门士子!」
「够了!」
李世民突然从御座上站起身,龙袍下摆随动作扫过台阶,沉怒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众人见状,连忙躬身行礼,连仍在气头上的褚亮,也不得不压下怒火,弯腰垂首,不敢再放肆。
李世民目光扫过殿内百官,最后落在温禾身上,缓声道。
「朱雀门外聚集数千士子,此事非同小可。朕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些寒门学子究竟为何请愿。」
「陛下不可!」
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便快步出班,躬身劝谏。
「朱雀门外人多混杂,虽说是士子请愿,却也难保其中有奸人作祟,万一有不测,臣等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陛下三思,不如派臣等前去安抚,将学子诉求禀明陛下即可。」
其他勋贵与大臣也纷纷附和,连魏徵都皱着眉劝道。
「陛下乃万乘之尊,安危关乎天下社稷,不可轻易涉险。」
李世民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看向温禾。
这件事情温禾早就和他说过了,所以今日上朝后,他几乎没有开口。
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刻。
他上前一步,躬身奏道。
「陛下,长孙侍郎与诸位上官的担忧并非无道理,但若陛下因忌惮而避见,反倒会让学子觉得陛下不愿听寒门心声,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如今百骑禁军已暗中布防朱雀门内外,臣已命张文啸亲自带队,凡有异动者,可当场拿下。有百骑拱卫,陛下绝不会有半分危险。」
这话既是说给百官听,也是在向李世民确认。
李世民心中暗叹。
李世民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温禾所言极是,朕身为大唐天子,当倾听天下民心,岂能因些许揣测便避而不见?再者,有百骑禁军护驾,朕有何惧?」
他看向长孙无忌,继续道。
「辅机不必担忧,朕意已决,诸卿随朕一同前往朱雀门,亲眼看看这些寒门士子的诉求,也让天下人知道,朕并非偏听偏信之君。」
长孙无忌见陛下态度坚决,又听闻百骑已布防,便不再多劝,只得躬身领旨。
「臣遵旨,愿随陛下前往。」
其他大臣也纷纷躬身应和,唯有褚亮与几位勋贵脸色难看。
他们本想借「乞骸骨」逼陛下处置温禾,却没料到朱雀门外突然冒出数千士子声援,更没料到陛下竟要亲自前去。
这局势,已然彻底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褚亮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温禾跟在百官身后,看着李世民挺拔的背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今日这一局,终于要迎来最后的收尾了。
朱雀门外,晨光洒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之上,青布儒衫连成一片,竟望不到边际。
孟周扶着身旁的吴生,双腿止不住地发颤。
他起初按温禾嘱托,联络了数百名寒门士子,本想借声势为温禾声援。
却没料到消息传开后,长安城内的庶民士子丶落第文人竟自发赶来。
如今人数至少有数千人,连街对面的树下都挤满了人,彻底超出了他的掌控。
「孟兄,这……这不会出意外吧?」
吴生声音发紧,悄悄扯了扯孟周的衣袖
「这麽多人,要是混进别有用心之人,哪怕只是冲撞了圣驾,咱们都得掉脑袋!」
他越想越怕,目光不住扫向人群外围,生怕看到异动。
一旁的范彪见状,连忙上前安抚,只是他自己的手心也攥着汗:「拍什麽,咱小郎君早有安排,百骑的人已经在朱雀门两侧的茶肆丶酒楼上布了哨,人群里也混了不少便装的弟兄,只要有人敢携带兵刃丶或有异动,当场就能拿下,绝不会惊扰陛下。」
这话既是说给吴生与孟周听,也是在给自己宽心。
他虽信温禾的谋划,却也从没见过这般浩大的场面。
孟周等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正想再叮嘱几句,却见远处宫道上忽然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紧接着,禁军列开仪仗。
明黄色的御驾在百官簇拥下缓缓行来。
「陛下驾到!」
高月清亮的唱喏声穿透人群,瞬间压下了所有私语。
万馀名士子齐齐转身,朝着御驾的方向作揖行礼。
「草臣孟周(吴生……),恭问陛下圣安!」
此起彼伏的行礼声中,青布儒衫自报着自己的姓名行礼。
一时间此起彼伏。
李世民在御驾上抬手,声音温和却带着天子威严。
「诸生平身。」
高月立刻上前一步,将圣谕高声复述:「陛下有旨,诸生平身!」
「谢陛下!」
士子们齐声应答,缓缓起身,目光灼灼地望着御驾上的李世民,眼中满是期盼与激动。
自魏晋以来,寒门士子从未有过这般直面天子丶诉说诉求的机会。
孟周深吸一口气,按温禾事先的嘱托,从人群中走出,对着御驾躬身行礼。
「草臣孟周国子监学子,今日冒死携长安诸生来朱雀门,只为求陛下为我等做主,为高阳县子做主。」
李世民看着阶下的孟周,又扫过身后密密麻麻的学子。
心中也有些震撼。
这温禾啊,真是给朕上演了一出民心所向啊!
「诸生所求,朕已知晓。」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
「朕今日在此下旨,大唐科举,今后一视同仁,无论出身寒门还是世家,皆以才学取士,凡徇私舞弊丶以权谋私者,无论勋贵官员,一律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
话音刚落,数千名士子再次跪倒在地,欢呼声如惊雷般炸响,不少人甚至红了眼眶。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
「陛下!弘文馆素来为勋贵子弟所垄断,寒门士子连入馆求学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学馆,不如废除!」
这话一出,立刻引发了千层浪,竟然有不少士子纷纷附和。
「废除弘文馆!还我等公平求学之机!」
「对!弘文馆成了勋贵后花园,留着何用?」
御驾旁的百官顿时哗然,长孙无忌等人正要开口阻拦,却见刚随百官登上朱雀门城楼的褚亮。
忽然身子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身前的栏杆上,殷红刺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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