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改变世界的契机(2 / 2)
因为契嵩名气实在是太大,所以每天前往闵贤寺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以至于闵贤寺前面的道路都拥堵上了,这也成为了市井间的一桩谈资。
「正是。」张载点点头,眉头锁得更紧,「明教大师学养精深,辩才无碍,尤擅以佛理贯通儒典,其『孝论』一篇,言孝为佛儒共尊之根本,确有其理。」
「然当我与之论及宇宙本原丶万物化生,阐述『太虚即气』,气之聚散屈伸丶升降浮沉,交感激荡而成万物时,明教大师却言我此论,近于道家『道生万物』之玄虚,更甚者.他直言此论『荒谬无凭』,犹如空中楼阁,无法证实!」
「无法证实?」
陆北顾重复了一句,眼神微凝。
契嵩的质疑,点中了这个时代所有试图构建宇宙本体论的学者共同的软肋。
在缺乏近代科学实证手段的时代,如何「证实」那无形无象丶充塞天地的「气」或「道」的存在及其运行法则?
这几乎是哲学思辨本身无法彻底解决的难题。
契嵩以佛家「缘起性空」的思辨锋利地刺中了要害——你张载讲「气」,如何证明它不是一种主观臆想?
「正是!」
张载喝了一口热水,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子,指节微微发白,显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安定。
「他言佛家讲『万法唯识』,一切现象皆为心识所变现,缘聚则生,缘散则灭,本无自性,此乃可于禅定修证中『亲见』之实相而我这『气』,充塞天地,却无形无象,聚散屈伸,何以知之?何以证之?难道仅凭《周易》几句玄言,便可断定其为宇宙之本?此与道家言『道』丶言『无』,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皆是悬设之臆想罢了!」
张载把他的苦恼清晰无比地展露在陆北顾面前。
这苦恼不仅仅源于契嵩尖锐的质疑,更深层的是源于一种孤独的探索者面对根本性挑战时的巨大压力。
他呕心沥血,试图为儒学劈开一条直指宇宙本源的「新路」,却遭到当世最有影响力的高僧的彻底否定,而且是基于一种他认为更「空灵」的哲学体系的否定。
契嵩的「万法唯识」固然玄妙,但在张载看来,它消解了世界的实在性,而这恰恰是他「气本论」最核心的基石。
——宇宙是实在的,是物质性的气构成的!
「明教大师更言。」张载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沮丧,「我儒门讲『格物致知』,然于这最根本的『气』之存在与运行,却只能诉诸玄想,无法『格』之丶无法『致』之,岂非自相矛盾?此论若不能实证,则终为空中楼阁,根基虚浮,如何能立得住?」
张载抬眼看向陆北顾,眼中是深深的困惑。
「陆贤弟,你曾以『矛盾』之论,助我窥见气化流行之枢机,令我豁然开朗。然今日契嵩之诘难,直指根基!这『气』之实在,这『太虚』之存有,这气化运行之法则,究竟究竟该如何回应?如何证实?我苦思数日,竟难以找到令他信服,亦令我自己全然满意的答案,这『荒谬无凭』四字,实在是如重石压心,令我寝食不安!」
契嵩的质疑,很精准地剖开了张载的「气本论」在认识论和本体论上尚未完全弥合的裂隙。
如何证明那无形无象却又至实至动的「气」的存在?如何证明「太虚」非空非无,而是气的本然状态?如何证明阴阳二气的矛盾交感是万物生生不息的根本动力?
这在缺乏精密观测和实验手段的大宋,是单纯地哲学思辨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陆北顾看着张载紧锁的眉头,以及他眼中那份因思想被质疑而产生的痛苦,心中却是了然。
这位未来的横渠先生,此刻正经历着构建其宏大思想体系过程中最艰难的一步,也就是为它奠定一个坚实且能回应一切质疑的哲学基础。
契嵩所斥的「荒谬无凭」,并非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丶两种哲学体系在根本路径上的激烈碰撞。
张载的气论强调宇宙的实在性与物质性,而契嵩代表的佛家,尤其是禅宗,则更侧重心性的觉悟与世界的「空性」,认为一切现象本质是虚幻的「识」的变现。
前者追求一个客观存在的丶可被认知的宇宙图景,哪怕这种认知是通过思辨和体悟,后者则指向超越主客对立的终极觉悟。
而就在这时,陆北顾的目光扫过屋内取暖的炭盆。
盆中炭火正红,热浪扭曲了上方的空气。
这时候的他,就仿佛是故事里被树上落下来的苹果所砸中的牛顿一样。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陆北顾的脑海里闪过。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改变世界的契机,就在此刻!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