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泰迪(1 / 2)
你犯了甚麽?为何在艳阳下恸哭
告诉我,你如此年轻
为何如此悲伤
究竟你犯了甚麽?
The Sky-Blue Smiles Above the Roof / Paul Verlaine
白茫茫的冷杉林,雅各与伊登一前一後走着。
头顶交织蛛网般的尖锐枝叶,那些阴影,一道一道落在他们的脸上,彷佛要将两人切割成碎片一样。
林荫细道上走了约一个钟头,抵达湖边两人才停下脚步。
「谢谢你陪我散步。」
雅各轻声说话。
垂着睫毛,注视脚下被踏碎的枯叶。
他披着一件黑色针织长外套,背影看起来像一只瘦削的夜鸟。
「埃文本来想带你去百货公司逛街的。」伊登摊开野餐用的布,把竹篮放在上头。
「其实在後院烤肉也不错,不过风景没有这里漂亮。」他打开保温罐的盖子,递了一杯热呼呼的黑咖啡给雅各:「我做了鲑鱼起司三明治,还有海藻沙拉。」
雅各席地而坐,沐浴在雪崩般直泻而下的冬日暖光里:「我不喜欢逛街。」
「嗯?」伊登用餐巾纸包住三明治,小心翼翼地放入雅各手中。
「走在人群里,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雅各说:「放眼望去尽是笑脸,像是肉眼难察的薄面具镶嵌在他们脸孔上。真的有这麽多开心的事情吗?为什麽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回想童年时期,还没进入保育院---最快乐的时候,大概就是父母入狱,我一个人照顾自己的那段期间了。」
「不寂寞吗?一个人。」伊登问。
「我也不晓得。」雅各露出一丝微笑:「那时我甚至会跟玄关的穿衣镜打招呼。我回来了。我出去买点东西。外面天气很好噢。晚餐想吃什麽呢?之类的。」
伊登脸色骤然发白,孤独到和家中的镜子说话,多可怜的景象!
「父亲是毒贩。」雅各低喃:「当然也有遇过临检,他一把便将毒品塞进我怀里。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啊!亲生父亲害怕坐牢,竟然这样利用孩子逃避查缉......受背叛的感觉狠狠揪住了我的心,大人果然不可靠。人们都是相互利用的。这样的父亲去死好了。不停暗暗诅咒着,谁知道他很快就被抓进监狱了。」
「接着就是保育院的生活;在魔鬼视线下求生存,费尽机心的险恶生活。有时我会想,这些伤疤丶这些折磨,是不是当初诅咒父亲,所受到的报应呢。」
洼地般的阴暗双眼,眨也不眨地注视手中的食物。过了一阵子,才像回过神似地,雅各抬起头,带痣的薄唇慢慢拉开,朝伊登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开动了。」
「这不是雅各的错。是那些人太坏了。」伊登伸手触碰雅各烈火般的红发。
发丝被阳光晒得发烫,在伊登手中灼烧,在他眼底沸腾,他的指头慢慢滑过发稍,滑过雅各衬衫下的苍白颈部,力道那样轻,如履薄冰。彷佛怕触碎了梦境。
「在保育院,你为什麽要冒着受罚的风险为我送浴巾呢。我们甚至算不上熟识。」
雅各轻轻说话:「难道你也像教官一样,将我看作了女人吗?」
「我从来没有那种想法!我祇希望你好好的,不要生病,不要遇见难过的事情。雅各不也用自己的方式照顾我们吗?一点一滴地,提醒我们该怎麽活下去!」
伊登紧抓着雅各肩头晃动,双眼彷佛象牙剑柄上的灰钻,熠熠发光--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一定已经毁坏掉了。安东也绝对没有办法振作,更别提进入教会学习!其实你大可丢下我们不管......但你没有这样做!」
伊登记得以前要仰着头凝视雅各的,还曾经被对方高高提起摔在一旁,曾几何时,他已经变得强壮。伊登发觉自己不但高过了雅各,还能轻易将瘦削的雅各钳制住。那样的改变令他悲伤--像是察觉抵挡风雨的庇护伞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刚强。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被怨恨煎熬过的瞳仁显得黯淡,雅各咬了一口鲑鱼三明治。
起司丶美乃滋丶鱼肉与吐司在白晰的齿列中缓缓翻搅,缓缓碾碎。
「如果我说,你们祇是我拿来排遣寂寞,打发时间的玩具呢。」
伊登垂下头,蜂蜜色的浏海细细颤抖:「为什麽,为什麽你每次都说着可怕的话,逼得别人伤心?到最後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都让人搞不清楚了。我,我很喜欢雅各啊。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控制的,即使你把我们耍着玩,如果对你有帮助,如果能让你不再寂寞。我想我也愿意的。」
「像蝴蝶喜欢花蜜那样喜欢?」
「嗯。」
「落在黏稠透明的甜液里,窒息而死也甘愿的那种喜欢吗。」
「嗯。」
「伊登是傻子呢。」雅各低声笑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伊登闷闷地咕哝。
「稍微试探一下就把真心话都说出来了。」
「甚麽?」
「我也喜欢你噢。」
「......」
「哭甚麽呢。」雅各伸出手腕,放在伊登後颈,让眼前的大男孩慢慢靠进怀里。
「不可以那麽没用啊。」雅各摸了摸伊登浏海下的眉眼,发觉一手都是温热的泪。
「我祇是太高兴了。」伊登将脸埋在雅各怀里,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水味。是了,雅各的确像花朵一样招人注目,美丽,高傲,蛊惑人心,而且有时候会显露出无情。伊登同班的女孩子,和雅各强烈的光芒相较起来,就像满月时的繁星那样晦暗失色。
刚进入保育院,伊登就很在意雅各的存在。
等到雅各离开以後更是每天都思念担忧,不知不觉,已经满脑子都是对方了。
他自己也不晓得怎麽办才好。
但雅各说了,说了喜欢他。
为了这句话,为了这个拥抱,伊登几乎可以忘却一切生命中的跌撞。
他愿意跟着那寂寞的孤鸟般的背影,往未知的夜空飞翔。
日落以後,埃文带伊登与雅各到一家小酒馆用餐,吃的是西班牙菜。炖菜,炸鱼,鹅蛋卷,烘蛋,调酒,生火腿拼盘,蔬菜冷汤,海鲜饭配白酒......雅各食量不大,看到好客的埃文点了那麽一长串菜单,不禁露出为难的表情。幸好伊登适当地请厨房调整出菜的份量,才不致於浪费食物。
晚餐时光温馨地度过了。
埃文是很爽朗健谈的男人,老逗得雅各与伊登发笑。
餐前酒下肚,斯文的埃文就变了样,拉着雅各一直说话:「你的长相...会倒楣的。」
他担忧地在雅各端正的五官上摸过来又摸过去,指头还不小心插进一边的鼻孔:「怎麽生得一张这样要命的脸?太漂亮,会被学校同学欺负啊。」
雅各任由埃文捏着脸,唇角微微抽动:「伊登,你爸好像因为餐前酒醉了呢。」
「这家伙!」伊登抬手请侍者取消埃文的白酒:「连饭都还没开始吃就醉了,酒量也太浅了吧!都已经叮咛过身体不好,不应该碰酒精的,还喝......」
「因为,」埃文结结巴巴地反驳:「伊登难得带朋友来家里住,我很高兴嘛......」
「在说话之前先把手指从别人鼻孔里拿出来是基本的礼貌吧!」伊登胀红了脸,急急将八爪章鱼似的埃文从雅各身上拉开。埃文整个手臂环抱雅各,一时还拉不动!他实在对雅各太抱歉了!有这样添麻烦的老爸!
「埃文先生,不用担心。」离开餐厅时,雅各俯下身子,在埃文耳边细语--以祇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话:「那些人没办法再欺负我的,我已经变坏了,变得比他们更坏。所以没关系的。」
「上车吧。」伊登将车子开过来,挥手向两人招呼。
雅各幽灵似地站在路灯下,抬起苍白的左手,静静微笑表示知道了。
他扶着埃文进入後座,蓦地被抓住了衣袖。
埃文冰冷的食指轻轻按在雅各敞开的领口,两条锁骨中央凹陷的位置。
「在这里。我看见了噢,黑色的井。」埃文凝视雅各纤细的喉咙,口齿不清地念着:「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线能够照进去的井......也没有声音。」
雅各一直挂在唇角的微笑消失了,慵懒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那是不管丢入甚麽东西,都激不起回应或涟漪,像深渊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井。」
「怎麽了?」伊登忙着发动车子,没听清楚父亲的话:「他又骚扰你了吗?」
「没甚麽。」雅各让埃文枕在他大腿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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