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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活到现在唯一的理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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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梦想吧,因为其中潜藏着通往永恒的大门。

你们对死亡的恐惧,好像那个站在国王面前,接受国王亲授荣耀的牧羊人的颤抖般。

承受国王赏赐荣耀的牧羊人,外表颤栗,其内心不也无比欢愉吗?

然而,他为什麽那麽在意自己的颤抖呢?

死亡是什麽,不就是赤裸地站在风中,融化在阳光里?

停止呼吸是什麽,不就是让气息从无休止的潮汐中解脱,让它得以上升丶扩展,不受阻碍地寻找上帝?

只有当你们饮下寂静之河的水,你们才会真正歌唱。

当你们到达山顶时,你们才开始攀登。

当大地收回你们的四肢时,你们才真正起舞。

Death XXVII By Khalil Gibran(1883-1931)

当埃文从病床上悠悠醒转,便发现自己腰部潮湿一片。

伊登搂着他不知有多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抬头,埃文几乎要以为孩子睡着了。但伊登没有,他正簌簌掉泪,好像世上所有的快乐都因此稀薄那样永无止境,为年轻恋人的不告而别。

埃文将插满管线的手放置在伊登的肩膀,轻轻拍动:「别哭,别哭。」

祇这麽一碰,伊登的灰色眼睛就睁大了。他抬头,眼角还挂着流出的忧伤。

该露出笑容的,为父亲的痊愈。但伊登此刻没有牵动嘴角的力气,他正在伤心。与恋人共处的时光,那丛生而易碎的爱,并不比一个梦境更真。爱人不留一句话的离开,一次睁眼就是一次殒灭。该是多悲哀的事情。

「雅各离开了,而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了什麽丢下我。」

伊登绝望地喃喃自语,泪水再度安静地溢了出来。

多艰难的一次拥抱啊!

埃文不忍见到孩子潮湿的脸,他知道自己要说谎了,说出善意的谎言直到孩子振作。他没有办法告诉伊登让他住院的原因正是雅各--伊登会难过的。

「他说他得让自己更好才行。」埃文说:「我发作前,和雅各聊的正是这个。」

「他担忧自己让你分神了。雅各希望你能更专注在目标上,心无旁骛完成学业,而他也会努力。在那之前,雅各需要一段时间与距离......即使对你来说有些残忍。」

「是这样的吗?」伊登的眼泪终於止住了,他红着鼻子,眼里放出幽微的亮度。

「是啊。」撒谎对埃文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为了伊登好,他愿意违反原则。

雅各涂了妆彩从黑暗中浮出的脸,让埃文兀自发寒。原来一个人石破天惊的美貌,是足以击伤人的火雨,是蛛网,是蛇牙,是瞬息变化的万花筒--瑰丽而惧怖,放眼不见生路,令人迷失,窒息,无可逃脱。

埃文希望自己的谎言能掩盖过一切,让伊登不再惦记。

事实也证明埃文的决定是对的。

伊登很快地抛开杂念,备好行囊,往他乡求学。

在启程的正午,孩子一如以往落寞,但没有悲伤。

伊登在阳光下发动跑车,

露出虎牙笑着朝长廊阴影下瘦弱的父亲挥手--

埃文感到相当自豪。

以赛亚家的孩子将会长成一个英俊丶优秀,而且善良的医生,他有这样的自信。

暖洋洋的光线落在伊登蜜糖棕的头发上,就像一圈金色的冠冕。埃文着迷地望着,望着扬尘而去的车尾,发觉自己鼻腔慢慢溢满酸涩。他像躲雨的燕子那样匆匆低头,取下戴了好几年的眼镜,想擦拭上头的灰尘,几滴泪水便落到了手背。

他想起住院时,医师说过的话:「埃文先生,我们检查出您有左心室衰竭的问题。现在的阵发性呼吸困难将会越来越恶化,而且熟睡时较容易发作。更严重的时候,将演变成急性肺水肿,祇能坐着呼吸丶剧烈气喘,咳吐含有粉红色泡沫的黏液痰......依您现在的状况,应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避免情绪波动,不可太劳累。至於上次谈到的心脏移植,在等待换心期间......」

医师的声音越来越淡薄,埃文看着窗外的绿景出了神:「关於我的妻子,娜欧蜜。听说她状况也不大好,是吗?」

「除了关节挛缩丶褥疮等常见问题,最近还在肺部发现感染。状况不大乐观。」

「我知道了。」埃文平静地接受了:「让我出院吧,医生。孩子最近要上大学,我想好好帮他饯行。请多开一点药给我,让我能够稳稳地目送他离去......」

死的乌云垄罩了埃文眼睛,他感到高兴。他与妻子的距离,因着身体衰弱而靠近。

或许他一直在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在这同时他也感到悲哀,他希望自己能支持伊登,直到伊登足以独立......但从相处这几年看来,似乎伊登比他还更有生活的能力。

没有关系的,他想。

孩子已经离去,去闯另外一片天空。

自己怎样都没有关系的。

父子俩相处时间虽然短暂,却很快乐。

到底也是圆了一个为人父的梦。

埃文在阳光下的草坪散了一会步,微笑着与慢跑的邻居打招呼,口袋里手机响起,他接通了电话,听见爱妻病危,正在抢救的消息--眉宇间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假如有人注意的话,他们会见到一个瘦弱的男人,有张保养良好的娃娃脸,露出难受的表情,无声往草地上倒去。

但当时天气太好了,路人多半匆匆而过。

有开着休旅车去野餐的一家人,有刚钓鱼回来的老爷爷,有人正在遛狗。

直到傍晚,草坪上的自动洒水器开始旋转喷洒水滴,淋湿了埃文的身体。

才有人惊叫着跑近--

那是过去常穿比基尼来帮忙割草赚一点零花的棕发辣妹,有着小麦色的皮肤与人人称羡的丰满身材。

她有一个秘密,其实她喜欢埃文很久了。

她一直很想勾引这个痴心爱着妻子的孤独男人,想伸手拥抱对方,却总是失败。

这个年轻女孩跪下来,把埃文低垂的脑袋放上自己大腿。多少次她幻想自己这麽做,她的唇,软绵绵地贴上埃文的唇。然而在他们两人中间,仍没有一点情欲的火苗。她是为了救埃文,将她喜欢的男人从死神的怀抱中拉回来。

「拜托!不要这样!」女孩伤心地为埃文急救:「埃文!快起来!」

然而埃文的睫毛,沾满水珠的睫毛,却毫无动静。埃文已经去世了,平静地,安稳地,躺在他们父子俩细心照料的翠绿色草坪里。医院里的娜欧蜜与他一起,他们将会在天国重新相聚。埃文会点一杯马丁尼,在她面前彬彬有礼地鞠躬,然後两人拥抱在一起,在纯白的舞池滑过一曲又一曲,妻子被车轮碾碎过丶生满褥疮的双腿变得完好光滑,无暇而美丽,她淡紫色的裙摆扬成一个圆弧,有丁香的气味飘散。

埃文又变回那个在舞会上腼腆微笑,坠入爱河的娃娃脸青年,他知道自己将会娶眼前这个女子,因为她是他的命定。

他们会拥有爱的结晶,并永远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完成五年医学院与两年专科课程的伊登,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医师了。

没有值班的时候,他会回家玩电动。

埃文留下的房子,伊登一砖一瓦都没有改装。

或许是在伊登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丧亲的剧变。

他知道流泪与忧郁,

祇会令自己逐渐枯乾,并不能从冥府里带回甚麽。

所以他也没有太难过。

伊登总觉得埃文还在这个家里。

和自己在一起。

尤其在电玩开机的时候,微波食物或者叫外卖的时候,有好几次他都有冲动想开口,对埃文,对父亲说话。

他们父子变得越来越相像。

伊登说话速度变得快了,对游戏的研究也越来越专精,甚至,开始订购一些电玩角色的服装,最新丶最炫的那种,来满足自己的英雄梦。每当他穿戴齐全望向镜面,好似一个渴望父亲赞美的小男孩那样凝望,就觉得埃文似乎会笑着在沙发上夸奖他--或许这就是伊登悼念埃文的方法。

当初幼小的双手,拼凑着魔术方块的稚嫩的手,还没办法将双亲尸体组装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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