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 11 梦(2 / 2)
这时寂静的屋里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严志新古铜色的脸红了,抓了抓脑袋,像只憨憨的大狗。
贾清忍不住笑了,坐起来:“我也很饿,不知道赵叔留没留咱们的饭。”
灶房还是那麽昏暗,灶台上的两口锅子还是那麽黑,那麽巨大。
赵叔和女人坐在桌边,很安静,像两尊坑坑洼洼的泥塑,冷冰冰凉森森的。
桌上仍旧摆着四菜一汤,仍旧全是鱼,那汤仍旧说不出是什麽鱼的汤。
贾清和严志新坐定,赵叔说:“二位看起来很累,吃了饭早早歇息罢。”
贾清笑笑:“都快睡了一昼夜了,一会儿估计想睡也睡不着。”
可是,等到吃完饭冲完澡,本想坐在床上聊聊天,没过半小时,严志新又歪在一边打起轻微的呼噜。那声音像催眠的锺摆,一下,一下,又一下……贾清的眼皮越来越沈,终於合在一起。
他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梦。严志新被人吊起来,孩子们唱着童谣,远远的海边传来男人的呻吟和呼嚎。
他推开一扇门,屋里很黑,一股子腐烂的霉馊味儿。
墙角躺着个东西,他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条鱼,和人一般大,睁着泛白的死鱼眼,咧着鳃一张一合喘气,喘气声像人在呻吟。
过了一会儿,那条鱼突然说话了,是个男人的嗓音:你快杀了我……
严志新也做梦了。
同样是那个梦。平平躺着,像案板上待宰的猪,长老摸完以後,对赵叔说:再养几天,就能做了。
然後他果真听见磨刀的声音,霍霍,霍霍。抽丝剥茧一样越扯越长。
……
这场雨迟迟没有下。
严志新和贾清昏昏沈沈,吃了睡睡了吃,做着同一个梦,不知不觉就过了四天。
两人觉得不对劲了。
这日他们醒来,严志新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轻点儿,装作咱们还在睡。”
“赵叔在饭里下药了,我怀疑他用这种方式阻止咱们离开,能拖几天是几天,至於他的动机是什麽,我不知道。”
贾清一下子紧张了:“那怎麽办。”
“不出声,装着继续睡,等到半夜,偷偷收拾东西走人。”
这时门外传来轮椅滚动声,两人嗖的一下躺平,紧紧闭上眼。
赵叔进来了,在床前坐定,死死盯着贾清和严志新的脸,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足足有十分锺,终於又慢慢滑了出去。
贾清和严志新後背一片湿黏,全是冷汗。
午夜,两个人影蹑手蹑脚溜出了村东赵叔家。走之前,贾清仔细包好鱼石,压在背包里衣服最底层。
严志新看着怪好笑:“最近怎麽这麽宝贝这块石头。”
贾清很认真地说:“无价之宝,当然得保护好,不能弄丢了。”
村里没有电,此刻连灯火也熄了大半,整条街道一片漆黑,路旁的巷子像洞深的牢门,磁石一般带着吸力。
路过一幢宅子时,门缝里突然伸出一只青筋裸露的大手,啪地打在门板上上,死死抓住石阶边缘。
贾清刚要叫,被严志新捂住嘴。两人屏息站在一旁,动都不敢动。
那只手在地上抓扒了一会儿,就随主人一起被拖回去,在石阶上留下一道乌黑的血迹。
门里很吵,在寂静的夜中分外突兀。
一人骂:“贱货,烂了屌的骚屄,小爷今天肏死你。”另一人骂:“真当自己是神仙了,猪狗不如的东西。”此外夹杂着若干人的嘲笑拳脚。
男人刚开始还呻吟几下,後来就无声息了。
贾清被严志新捂着嘴,额上渐渐冒出凉汗。
这呻吟太熟悉了,无边无涯的梦里,像狼一样凄厉的呼嚎。
天空中白光一闪,破空响起一道惊雷。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严志新急急说,拉着贾清开始小跑。
贾清突然想,这村子也许并不像看起来的那麽简单。密密麻麻蛛网一般的暗巷里,那些阴晦的见不得人的角落,指不定藏了多少呻吟丶多少呼嚎。
快到村口的土路时,从左边巷子窜出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下撞在严志新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借着月色,贾清看出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亮闪闪的像两汪泉。
“阿南?”严志新皱着眉说。
阿南的眼睛更亮了,神采奕奕:“哥哥,你记得我的名字!”他抬起脏兮兮的小脸:“你们要走,也带我走罢,求你了。”
“不行。”
“为什麽?”阿南快哭了。
“你是鱼村人,你们村的人都神叨叨的,我信不过。”
“我不是。”阿南急了,“我从没当自己是这儿的人。他们排挤我,说我是狗杂种。我爹娘都没了,我连他们的模样都不记得。月初小黑也死了,我现在什麽都没有了,无牵无挂,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小黑是阿南养的一条狗。
严志新沈默片刻,说:“走吧。”阿南欢呼一声。
不知为什麽,贾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一束惊雷,这场从四天前就开始酝酿的暴雨终於瓢泼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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