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纵览史书,几无一人可比(1 / 2)
第103章 纵览史书,几无一人可比
紫禁城的宫墙,像是一道隔绝人间烟火的巨大堤坝,
孙传庭站在午门之外的广场上,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在随处可见的锦衣华服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格。
他身形顽长,站得笔直,如一杆标枪。
岁月的风霜虽已在他眼角刻下细纹,却未曾磨灭他眼中的锐气,反令其变得更加深邃沉着。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小半个时辰,却无半分不耐。
不过,等待之中,思绪却飘回了几天前的代县老宅。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脚踩着沾满尘土的布鞋,正蹲在自家田庄的田埂上,与身边一个皮肤黔黑的老农讨论着今年的收成。
「—今年的雨水极少,个头比往年小了些,怕是产量要减个几成。」老农吧嗒着旱菸,满脸愁容。
孙传庭将麦粒在掌心搓了搓,感受着那坚实的质感,沉吟道:「无妨。我前些日子看了县志,
代县近二十年逢大旱之后必有三到五年的丰年。今年我们多种些耐旱的豆子和高粱,把地力养一养,明后年光景会好起来的。」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莫名的信服力,辞官归乡这几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与土地打交道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堂上的波诡云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然而孙传庭很清楚,自己从不是一个真正的农夫。
他的心中装着整个大明的舆情与山河每一封来自京城故友的书信,每一份从边关辗转传来的邸报,他都会逐字逐句地研读,然后在深夜的书房里对着地图枯坐良久。
就在他与老农闲聊之际,异样的寂静悄然笼罩了整个田庄。
原本在田间劳作的农人不知何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望向村口的方向,远处几声犬吠也真然而止。
孙传庭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投向远方。
一队人马正沿着田间小路无声地逼近他们骑着高大的北方健马,为首的几人身着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服色...不是官府的皂隶,
不是军队的号服,而是一身沉郁的黑色飞鱼服,腰间悬挂的是那柄令百官闻风丧胆的绣春刀。
西厂,缇骑。
整个田庄瞬间被这股肃杀之气所包围,那些朴实的农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大气都不敢出。
孙传庭的脸上却没有什麽表情。
他静静地看着那队人马在他面前十步开外停下,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档头,却丝毫没有寻常厂卫的倔傲与凶狠,反而走上前来,对着一身农夫打扮的孙传庭极为标准地躬身一礼。
那姿态,异常恭敬。
「可是代州孙伯雅先生?」
孙传庭点了点头,淡然道:「我就是孙传庭。」
档头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只由黄铜打造,被火漆严密封装的圆筒双手呈上。
「孙先生,陛下有请。」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田庄。
没有冰冷的锁链,没有高声的喝骂,只有一句「陛下有请」。
这看起来不像是逮捕,反倒像是....邀请。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四个字背后蕴藏着怎样一种不容拒绝...来自帝国最高意志的强制力,你可以自己走,也可以被抬着走,但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跟我走!
孙传庭的家人闻讯赶来,脸上写满了惊惶失措,他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勿要惊慌。
在他的认知里,按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来猜度,西厂缇骑出京从来只为两件事:拿人,杀人。
可今日为首的档头眼神虽利,身段却放得极低,口称先生,行的是晚辈之礼,身后数十缇骑虽杀气内敛,却勒马于十步之外,未曾踏入田庄一步。
用最凶恶的鹰犬,行最礼貌的邀请。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矛盾,又极其说明问题的事情。
若新君要清算自己,或是因往事猜忌,只需一道圣旨,地方官府便可将自己打入囚车,何须动用京城的西厂?
即便要动用厂卫,也该是端门而入锁拿拷问这大抵只有一个解释。
想通了这一层,孙传庭心中的波澜慢慢平复,他原先对新君的所有隔空观察与推测,在这一刻,被这支诡异的队伍彻底印证!
他缓缓摆了摆手,示意惊惶失措的家人退下,甚至还有闲心对妻子温言安抚了一句:「无妨是好事。去给我备一身乾净的袍子。」
而后他才独自一人坦然面向那位西厂档头,目光中已无一丝惊慌,只剩下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
是啊,这一天,他其实已经等了很久。
自新君登基,他便通过各种渠道密切关注着京城的一举一动。
从罢点阉党外戚,到雷霆手段清扫盘踞山西勾结女真的八大晋商,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振奋。
尤其是晋商一案,身为山西人的他比朝中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大商贾是如何「附国之疽,吸髓之蚁」,他也曾与好友秉烛夜谈,痛陈其害,却也只能空自悲叹,奈何朝中盘根错节无人敢动,无人想动。
却不想,这位年轻的新天子登基未及半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颗深入骨髓的毒瘤连根拔起!
手段之酷烈,固然令人心惊。
但其背后所展现出的清醒目的与无上魄力,却让孙传庭在代县的荒僻书房里忍不住击节赞叹。
他曾在一封给友人的私信中写道:「新君行事,不拘一格,颇有高祖丶太宗扫平天下之风。扫晋商,如高祖斩白蛇;用厂卫,若太宗掌玄甲。其志不在扫除异己,而在中兴大明!此乃我朝之大幸!」
一个有着如此雄心如此手段,行事如此不拘常理的帝王,绝不会容忍一个他认为有用的人才,
安安稳稳地在乡下种一辈子地!
而他孙传庭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蹉跎几岁归隐田园,看似心如止水,实则意难平!
他所等的不就是一位能建黄金台以招天下士的雄主吗?
所盼的,不就是一个能让他「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的机会吗?
孙传庭平静地接过那只铜筒,声音淡然却掷地有声:
「不必看了。劳烦诸位稍候,待孙某更衣,即刻随诸君赴京.「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重新回到这冰冷的宫墙之外。
从代县到京师,千里迢迢。
一路上他食宿皆是上乘,负责护送他的缇骑除了寸步不离的监视之外,对他本人恭敬有加,言必称先生。
封闭的马车,成了孙传庭最好的思考空间。
他将新君登基之后的所有举措,在脑海中一一串联,反覆推演,试图勾勒出这位年轻帝王的真实面貌。
第一子,魏忠贤这是最让孙传庭感到心惊的一步。
皇帝没有像天下人预料的那样杀了魏忠贤,而是留下了他。
对魏忠贤此等阉竖,孙传庭的厌恶与憎恨早已深入骨髓。
这份憎恨一方面是源于天下士人对阉党乱政的天然共愤,但更重要的是源于他切肤之痛的个人经历!
想当初,天启五年他以吏部郎中之身,正值仕途坦荡,却因不愿向这个权焰滔天的阉竖低头,
更不屑与其同流合污毅然选择挂冠而去,告假回乡!
这一去几乎是亲手葬送了自己半生的前程,这份被强权凌辱报国无门的屈辱与愤恨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但在北上京师的马车中,经过了无数次的推演与复盘,他竟不得不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滔天恶浪,以一种近乎惊悚的理智去承认一一留下魏忠贤,是截至目前为止,这位年轻的皇帝走出的最高明也最无情的一步棋。
魏忠贤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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