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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谷中岁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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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谷中岁月

朔风卷着雪沫,在山谷间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了单调的白与灰,唯有谷地中央那株姿态苍劲的老梅树,以及树下那抹素白清冷的身影,为这片苦寒之地点缀上一丝鲜活的色彩与生气。

冷言梅静立於梅树之下,纷扬的雪花尚未触及他衣衫,便已被一层无形的清寒气场悄然荡开。他那一头长及腰际的银白发丝,并非衰老的灰白,而是如同严冬初雪覆盖於梅枝之上,泛着一种剔透而清冷的光泽,与周遭的冰雪世界浑然一体。他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稀薄黯淡的冬日阳光映照下,甚至能隐约窥见其下淡青色的纤细脉络,整个人宛如由最纯净的冰晶与初雪精心雕琢而成,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与脆弱。

他微微俯身,将一只骨节分明丶同样近乎透明的手,轻轻贴在谷地中央那块巨大的丶色泽如浸染了深浓夜色的顽石上。

那巨石通体墨黑,表面粗粝,布满了天然形成的丶如同古老卷云或未知符号般的奇异纹路,触手之处,却并非预想中的冰冷刺骨,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丶沉稳而温厚的暖意,彷佛积蓄了大地深处的温度。这便是“寒默语”,他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幽谷中,漫长孤寂岁月里唯一的伴侣,唯一能与他灵识交融丶心意相通的存在。

一阵无形的丶温和如春水涟漪般的波动,从巨石内部深处缓缓传来,清晰地回应着他指尖的触碰。那波动中带着熟悉的依恋,无声的安抚,但今日,冷言梅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丶极其细微的迟滞感,如同最精致的绸缎上,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尘埃。

他琉璃褐色的丶颜色极淡的眼眸中,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忧色。那双眼睛清冷如冰封的湖面,眼睫纤长浓密,如同覆上了一层薄霜,此刻因这份悄然升起的忧虑,更添了几分冰雪将融未融时的脆弱之感。

「你今日,似乎比往常要安静许多。」冷言梅清冷的嗓音响起,如同冰珠轻轻坠落在玉盘之上,在这片被厚厚积雪吸纳了大部分声响的静谧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空灵的回音。

巨石内的波动轻轻颤动了一下,传递来一个模糊的意念,并非否认,也非承认,更像是一种无言的默认,带着些许难以言说的疲惫。

冷言梅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紧了些许,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温润的石面上轻轻划过。「无事便好。只是……这山谷近日灵气流转愈发滞涩紊乱,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的池水,我担心……会影响到你灵核的稳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化不开的忧虑,「我与此谷同源,感知不会出错。近日,连风中都带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寒默语的灵识再次传来波动,这次带着更明确的安抚意味,试图平复他内心的不安,并传达出“无需过虑,我能应对”的意念。

冷言梅静默了片刻,周身萦绕的冷冽梅香似乎也随着他情绪的起伏而微微流转。他行动间,素白浅薄的衣衫随风轻扬,衣袂翻飞之处,竟似有点点梅花虚影凭空闪现丶飘落,那是他身为梅木精灵,灵力不自觉外显的异象。那条深色木纹腰封,将他劲瘦的腰身勾勒得愈发风骨嶙峋,彷佛随时会在这风雪中折断。

「罢了,」他终是轻叹一声,那叹息如同寒风掠过梅枝,几不可闻,「多想无益。今日,我为你引聚些朝露精华可好?或许能滋润灵核,缓解这灵气不畅带来的不适。」

巨石内部立刻传来一阵温和而清晰的震动,表示着同意与期待。

冷言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直起身,双手於胸前结成一个繁复而优雅的印诀,指尖流淌着淡银色的光晕。随着他精纯灵力的缓缓催动,山谷间那些原本稀薄而散乱的灵气,开始如同受到无形召唤般,艰难地丶缓慢地向着他所在之处汇聚。

与此同时,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从四周被冰雪覆盖的枯萎草叶尖端丶从嶙峋山石的背阴处,甚至从那株老梅树的枝桠缝隙中,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析出,化作一道道极细的丶闪烁着微光的银色丝线,丝丝缕缕,如同百川归海,蜿蜒着没入那巨大的玄色巨石之中。

这过程看似轻柔,却极为耗费心神与灵力。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後,冷言梅的脸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近乎透明的肌肤下,那些淡青的脉络愈发清晰可见,彷佛冰层下的溪流。他周身闪烁的灵光也黯淡了些许,引动天地灵气为己用,对他而言亦是沉重的负担。

他缓缓收势,气息微有些不稳,原本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如何?感觉可好些了?」

玄石内传来的波动带着明确的感激与舒适,如同久旱的土壤被甘霖浸润,传递出一种舒展而惬意的情绪。那灵力的流转,似乎也因这朝露精华的滋养而变得顺畅了些许。然而,就在那温和的波动即将完全平复之际,冷言梅极度敏锐的灵识,再次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丶几乎与周围灵力融为一体的杂音。那感觉,转瞬即逝,却真实不虚,就像是在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刮痕,虽然肉眼难辨,但触感分明。

他神色骤然一凝,那双琉璃褐色的眼眸中瞬间结满寒霜,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紧绷:「默语?!刚才那是……?」

那波动立刻强行恢复了平稳,传递过来带着明显询问与些许困惑意味的情绪,似乎在反问他:“怎麽了?发生了何事?” 那平稳的状态,几乎要让冷言梅以为方才那瞬间的异样感,真的只是自己消耗过度产生的错觉。

他凝神屏息,将灵识聚焦於掌心与巨石接触之处,细细感应了良久。那异样感却如同狡猾的游鱼,潜入了深水,再无踪迹。山谷依旧死寂,唯有风雪之声不绝於耳,远处几株野梅的冷香随风飘来,与他身上的气息交融缠绕,却驱不散他心头骤然凝聚的阴霾。

沉默良久,他终是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如同自语,带着一丝难以排解的怅惘:「许是……许是我多心了。」 他无法逼迫寒默语,灵识的交融依赖於绝对的信任,若对方有意隐藏,他强行探究只会造成伤害。

他重新将整个手掌紧紧贴上温厚的石面,彷佛要从这唯一的依靠身上汲取一丝温暖和确信,试图驱散那莫名升起且盘桓不去的强烈不安。

「记得我初开灵智,懵懂感知这方天地时,这山谷还远不是如今这般万物凋零丶终岁苦寒的模样。」冷言梅倚着巨石缓缓坐下,将半边脸颊轻轻靠在粗糙而温暖的石面上,望着远处被铅灰色云层笼罩的苍茫天空,声音轻缓,如同梦呓,又如同跨越了漫长光阴的低语。「那时,四季尚且分明。春日,谷中会有星星点点的野花破土而出,虽不艳丽,却生机盎然;夏日,虽无酷暑,亦有凉风拂过林梢,带来草木蓬勃的生气;秋日,亦有落叶纷飞,铺就一地斑斓……不像如今,举目所及,唯有这无尽的白,刺骨的寒。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你我,还在顽强地对抗着这日益浓重的寂灭之意。」

巨石闻言,轻轻地震动了一下,那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带着一种沉稳而有力的共鸣,像是在回应他那份深埋心底的孤寂与回忆,无声地传递着“无论外界如何变迁,我始终在此”的坚定承诺。寒默语的灵识虽因本体所限,无法形成具体的语言,却能清晰地表达出复杂的情绪与简单的意念,这种交流,远比言语更为直达心底。

「那时,你还只是一块懵懂无知丶深埋於此的顽石,」冷言梅的嘴角,极浅极淡地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那总是萦绕着清冷疏离的眉眼,也因此染上了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温柔,如同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暖流。「我初生灵智,无伴无侣,每日只能对着你说话,将满腹无人可诉的思绪,尽数倾吐於你。无论我说什麽,是喜是悲,你总是沉默以对,亘古不变。那时的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能听懂,能回应……」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後的唏嘘,「这漫长到几乎令人麻木的光阴,若非後来有了你的回应,与我灵识交融,分担这无边寂寥,我恐怕……早已在这永无止境的严冬中,冻僵了心神,化作了另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

他伸出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丶带着梅枝般清瘦骨感的手,指尖轻轻地丶一遍遍地描摹着石头上那些天然形成的丶卷曲而神秘的纹路。墨黑的石色与他毫无血色的指尖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彷佛生命与永恒的沉默在无声对话。

玄石内部的波动变得愈发柔和而绵长,如同人类满足时发出的悠长叹息。一股坚实厚重丶带着无言庇护意味的气息,从巨石内部缓缓散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怀抱,将倚靠着它的冷言梅温柔地笼罩其中,有效地替他阻隔了外间愈发凛冽刺骨的寒风。这是寒默语表达亲近与守护的最直接方式。

然而,沉浸在这份短暂温馨中的冷言梅,并未完全放松。他琉璃色的眼眸望着虚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警醒:「默语,近日……我总觉心神不宁,难以静修。谷外的结界边缘……似乎有些不寻常的丶带着恶意的气息在隐晦地窥探。」

巨石闻言,传递来的波动立刻带上了清晰的警觉与询问之意,灵力的流转也似乎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不知是何物,」冷言梅摇了摇头,眉宇间笼罩上一层阴霾,「那气息隐晦而阴冷,滑腻如同潜行於暗处的毒蛇,且一闪即逝,难以捕捉其根源。我数次暗中探查,皆无所获。但可以肯定,绝非谷中原生之灵物,其气息……带着一种腐朽与贪婪的味道。」他微微蹙眉,清晰地回忆起数日前,於呼啸的风雪中感应到的那一缕极淡丶却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湿滑黏腻感的妖气,当时便如芒在背。

「虽不知其来意,但终究不可不防。」他收敛心神,强行按下不安,安抚地拍了拍坚实的石面,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不过,你我也无需过度忧虑。这山谷有你我本源灵力相互交融守护,等闲妖物绝难靠近。只要你灵核稳固,石灵本体坚不可摧,便是我们立足於此最大的依仗。」

他话音刚落,掌心下的石头却猛地传来一次极其轻微丶但绝非寻常回应的颤动!这次的波动不再是平和的共鸣,而是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丶源自内部的震颤?虽然仅仅是一刹那,便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但冷言梅与他灵识相连,确信自己绝没有感应错!

「默语!」他心头剧烈一跳,彷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立刻俯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追问,「你怎麽了?刚才那是……?你的灵核?!」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後,强行恢复的丶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波动。寒默语的灵识传递来清晰而肯定的意念,强调自己无事,方才或许是调息不顺,让他不必担忧,那平稳的状态,几乎要再次将冷言梅蒙蔽过去。

夜色,在这种隐隐的忧虑与试探中,悄然降临。一轮冷月孤悬於墨蓝色的天幕之上,将清冷如水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洒满雪谷,映得四周莹白一片,恍如白昼,却更添几分幽寂清寒。冷言梅作为草木精灵,并不需要像凡人那般频繁睡眠,他通常会在月华最盛之时,於月下打坐,吸收太阴精气,滋养灵体。

然而,今夜,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静心入定。白日里那两次转瞬即逝丶却又真实不虚的异样感,如同最细小的冰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头,随着时间推移,非但没有融化消失,反而越嵌越深,带来持续不断的隐痛与警兆。

他终是无法继续枯坐,起身再次走到那巨大的玄石旁,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石面,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默语,让我再仔细看看你的灵核,可好?我实在无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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