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借势而行,南轻北重(1 / 2)
第925章 借势而行,南轻北重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出自《庄子·胠箧》,意思是,偷了一个带钩的人,要受惩罚处死;而盗窃一个国的人,却做了诸侯。
这句话揭示了一个十分残酷的道理,自春秋战国到大明,始终适用的道理,肉食者,是可以赖帐的。
对于势要豪右而言,皇帝借了三千万银修驰道,哪怕是真的赖帐不还了,势要豪右也没办法跟皇帝讨债,甚至皇帝愿意给驰道加个名字,比如崇古驰道,给驰道立块碑文,势要豪右捏捏鼻子,也就磕头高呼皇恩浩荡了。
封建帝制是这样的。
势要豪右丶乡贤缙绅这些肉食者,都是完全依附于秩序的寄生虫,秩序是他们的根本所在,而皇帝是这个秩序的代言人,势要豪右丶乡贤缙绅,无法反抗皇权。
别说陛下手里有十万京营丶十六万水师,就是陛下手里没有这些精兵,势要豪右也讨不了债。
西土城遮奢户们都觉得张居正讲筵,把十岁的小皇帝给彻底忽悠住了,哪有皇帝把信义二字真的理解成一诺千金丶一言九鼎丶言出必行的?!皇帝欠了债就一定要还?
就是往上数到秦始皇,始皇帝都没有完全兑现他对老秦人的许诺!
历朝历代的皇帝们,没有一个言出必行的。
张学颜思索了许久,眉头紧蹙的说道:「驰道修通以后,南粮北上,舶来粮北上,那什麽货物南下呢?无论是以前的粮盐对流的开中法,还是现在边方的粮银对流,亦或者是运河的煤银对流,北方都有东西和南方进行交换。」
「但是南粮和舶来粮北上,理由呢?就因为朝廷的政令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朱翊钧立刻说道,朝廷真的不是无所不能,南方装满了粮食的货车北上,空车南下,空跑不提,南粮为何要北上?
朝廷的政令执行也有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一层一层下去,末端的执行力会越来越差。
就像在万历年间,跟王崇古这个大司寇讨论法治,王崇古只觉得可笑。
这个法治,从朝廷到地方,一层比一层弱,到最后,地方就是绝对的人治,什麽《大明律》丶什麽《问刑条例》,什麽《大明会典》,统统当狗屁。
越是到地方,律法越是笑话。
王崇古这个『你说律法我觉得很搞笑』的态度,其实是对律法有追求,有理想,有野望,但现实一次次让他失望后,才对现实无奈的妥协。
皇帝的圣旨,如果真的无所不能,那开中法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恢复,清算张居正后,考成法一句话就能恢复,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秩序亦是如此。
而且这些开弓没有回头箭丶影响极为深远的制度,一旦破坏,就没有重建的可能,因为已经没有人相信了。
要让南粮北上,除了交通之外,需要拿出足够交换的商品来。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诸位公卿,上海机械厂的失败,其实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在最初的规划中,松江府有得天独厚的海运优势,北方的煤炭丶长崎舶来银料丶吕宋舶来铜料丶大铁岭卫舶来铁料,看起来,上海机械厂不缺乏原料,不缺乏工匠,再加上产自南方,在南方这个市场,销售的成本更低。」
「一切设想都非常完美,上海机械厂也的确赚到钱了,除去亏空,还结馀了74万银,但上海机械厂最终还是倒了。」
张学颜深吸了口气说道:「是的,上海机械厂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这不仅仅是人祸那麽简单,还有稳定,工部和户部在进行规划的时候,忽略了这麽一点。」
朝廷在规划上海机械厂的时候,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稳定性。
更加简单直白的说,铁锭丶铜锭不是货架上长出来的,朝廷上海机械厂的决策,有些一厢情愿了。
铁料到铁锭丶铜料到铜锭,是需要铁冶所和铜冶所的稳定供应,而铁铜冶炼,又需要稳定的煤炭供应,一旦因为大雪丶暴雨丶运河堰塞丶沿途乾旱(徐州放水),煤焦的供应立刻就会紧张起来。
原材料无法稳定供应,就是上海机械厂最终功亏一篑,坐失机要之事的原因之一。
江南地区的煤料,太依赖北方供应了。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丶王崇古丶张学颜开口说道:「所以,上海机械厂是错的,徐州机械厂是对的。」
「正如林博士在《百工兴衰聚散五枢论》中讲,百工产业聚集的五个要素,资源丶人口丶投资丶研究和市场,北方的资源多,南方的粮银多。」
「北方的煤炭丶钢铁等原料丰富,可以逐渐形成采矿丶冶炼丶机械制造等产品为主的产业群。」
「南方交通便利,水运的天然禀赋极好,而且有大量的白银,发展需要不太依赖原料丶来料加工类的产业。」
「各地方做事,要扬长避短,而不是盲目的跟风丶追逐。」
「朕,诸位明公,也要吸取教训,朝廷要发挥出主导的作用,最终完成南轻北重的产业布局。」
朱翊钧做出了更加明确的指示,南轻北重,是南粮北运的重要补充和根基。
危机,不光只有危险也有机遇,如果能够趁着超级寒潮的来袭,完成大明国朝的产业布局,打通南北交通,那危险化解之后,大明就会迎来蓬勃生机。
而且在危机到来的时候,人们更能容易形成共识,愿意出让更多的权力,换取秩序的稳定,保证自己的生存。
当然,出让更多的权力,还无法换取生存,那就是大乱之世了,到那个地步,朱翊钧就是个陆地神仙,也毫无办法。
大明在跌跌撞撞的前进,现在遇到的矛盾和问题,和过去完全不同,在历史上找不到答案,就得一个坑一个坑的踩过去。
朱翊钧也从来不觉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也在矛盾相继中,不断的完善自己的认知。
「陛下圣明。」张居正带着群臣再次恭敬的行礼。
在万历十七年过去之前,拿出三到五年内应对危机的具体丶可执行的方案,才是大臣们的职责。
如果拿出了方案,无法执行,那就不能怪陛下将秦岭淮河以北所有地方,施行军管配给了。
军管配给,绝非大臣们想要看到的局面,因为军管二字的背后,就是军队完全掌控权力的时刻,暴力一定会慢慢失控,最终堕落到五代十国黑道政治的地步。
无论天下大乱,还是军管配给,对于士大夫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选项,因为无论哪一种结局,最终都代表着权力彻头彻尾的大洗牌,士大夫都会受到巨大的损失。
大明承天门外是长安街,长安街的另外一侧就是六部和锦衣卫衙门,锦衣卫衙门现在主要负责北京城的治安丶巡捕,而北镇抚司衙门才是皇帝御用法司,介于外廷和内廷之间。
正四品的顺天府丞杨俊民,带着顺天府推官王梦麟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他们遇到了一个案子,自己办不了,得北镇抚司衙门才能做到。
「缇帅丶陈指挥,案卷就在这里了。」杨俊民和赵梦佑客气了一番后,说明了来意。
赵梦佑和陈末对这一幕已经习惯了,京师别的不多,就是官多,一板砖下去,一个武勋丶两个学士丶三大不视事的闲散官。
对于只有衙役的顺天府而言,就只能求助镇抚司,涉及到五品以上官员,都得缇骑出马。
当缇骑式微,需要仰赖宦官的时候,五品以上的京官,就失去了悬在脑门上的一把刀。
赵梦佑和陈末看完了案卷,彼此露出了震撼的神情,饶是二人见多识广,这麽多年,办了这麽多的案子,他们已然对这个案子感到了惊讶。
士大夫们,玩的实在是有点花。
「案子涉及到了兵部,甚至可能涉及到了大司马曾省吾,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会禀报圣上后,开始稽查,案子移交镇抚司,二位就不必过问了。」赵梦佑接过了案子后,写好了牌票,交给了杨俊民,算是承接了案情。
日后皇帝问起,为何没有追查清楚,也要问到镇抚司,而不是顺天府衙门了。
「缇帅多事,某就不多打扰了,告辞。」杨俊民收到了牌票,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
出了镇抚司的大门,王梦麟当真是如释重负的说道:「这烫手的山芋,终于移交出去了!」
「谁说不是,小民的事儿简单,可涉及到了朝中大臣的事儿,咱们说不上话。」杨俊民坐上了马车,向着顺天府衙门去了。
杨俊民和王梦麟离开时,目光一直打量着兵部衙门。
事情的起因,还是和王梦麟喜欢多管闲事有关。
西城西直门外附郭民舍,有一条万历维新后才出现的街道,名叫秀锦街,这条街道,诨名叫宋姑娘街,因为这一片住的全都是身份不明,却花钱大手大脚丶样貌上乘的姑娘。
乍一听,附郭民舍,那就是郊区中的郊区,肯定是穷民苦力聚集之处。
其实不然,京师西北方向,可是京师最富之地,多少势要豪右在这里起大厝,这片地方可一点都不穷,甚至是富贵人家扎堆的地方,丝绸庄丶钱庄丶成衣坊丶香料行丶锦帽坊等等富贵人家需要的产业扎堆。
秀锦街的街尾有一个胭脂店,有一种山燕脂花汁染粉,这种胭脂是论钱卖,一钱(3.7克)粉就要二两银子,而普通人家用的红花渣溶制成脂的紫粉,一钱粉只要十五文钱。
二两银子都能在前门楼子置办一桌酒席了!
在成衣坊做一身衣服,三五十两不在话下。
这秀锦街出了一桩命案,王梦麟带人上门查案,看起来是溺亡,但事情却有点非比寻常,因为死的这位妙龄女子,有了身孕。
本来王梦麟以为是豪门宫斗剧,人老珠黄的正妻,逮到了有了身孕的外室,发了狂,把人推进了水坑里。
如果是这样,一般会以『失足落水』结案,这年头贱籍虽然被废除了,但贱籍还留在人心里,外室被打死这种事,只要现场做的好,衙门不会浪费太多的人力物力,追查案件的真相。
其实王梦麟只要按失足落水结案,这案子就结了,但王梦麟非要多事,多问了几句,才问出了案子来。
这个女子,她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是永平府惠民药局的医倌,这有正经身份,顺天府衙门就只能仔细追查了。
随着案件的调查,王梦麟越查越心惊,最终没有将案件继续追查下去,而是对外宣布结案,定性为了失足落水。
王梦麟没有把案子完全结案,而是封存,等待皇帝回京,交给北镇抚司衙门,兹事体大,顺天府丞真的管不了。
赵梦佑将案卷交给了皇帝陛下,等待皇帝看完后圣训,是否追查。
「工部军器局正监刘永顺,兵部武库司郎中庄履丰丶格物院格物博士周建侯,都涉案其中,这案子,仔细查查吧,即便是结案,有关周建侯的案卷,也不必传阅刑部和大理寺。」朱翊钧看完了案卷,发现顺天府为何查不下去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