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讨人喜欢的家伙(1 / 2)
第869章 讨人喜欢的家伙
皮尔转过身时,眼神里那股尚未散去的怒气,让房间的空气仿佛都紧了几分。
不同于墨尔本的随性,也不同于帕麦斯顿那种带点轻佻的圆滑,皮尔的个性更符合民众传统认知中的大臣形象。
把国家稳定丶政府信誉与制度看得很重,在法律与公共秩序方面,他有很强的道德驱动力,但与激进派不同的是,皮尔不追求彻底改造制度,而是考虑政治现实和社会反对力量,他的改革议题和政治目标只会放在制度的框架内操作,即使要违背传统保守派的某些利益,即使在制度框架内运作阻力很大。
但对于亚瑟来说,和他的这位老上司打交道,要远比和辉格党人打交道轻松。
因为皮尔的底线向来很清楚,他既不会像墨尔本那样通过和稀泥的手法把所有的问题抹平,也不会像帕麦斯顿那样,可以为了眼前的掌声说些言不由衷的话。皮尔的言行往往乾脆利落,能在短时间内讲清楚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虽然在他手下做事馀地很小,却省去了许多玩猜谜游戏的力气。
亚瑟摘下帽子缓缓走近:「爵士,您如果怒火未消,不妨暂且把您不满的地方说出来,让我听听。至少我能比墨尔本子爵更快地把您的意见转达给女王陛下,免得冲突继续激化。」
「我不怕冲突,亚瑟。」皮尔虽然尽可能的维持着风度,但从他的语气可以听得出,他心里对维多利亚为数不多的一点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了:「我21岁就进了下院,我清楚争执才是政治的常态。但我要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如果女王陛下想要在王位上坐稳,她就必须要理解并尊重英国的宪政制度,她可以依赖墨尔本的经验,但不能把宫廷变成辉格党的俱乐部。我不在乎女王是否信任我本人,但我在乎国家是否还能信任王室。她如果继续偏袒下去,那保守党人的愤怒不是一两句劝解就能平息的。」
亚瑟看到向来温文尔雅的皮尔都气成这样了,也不想继续火上浇油,毕竟保守党和女王两败俱伤的场面,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爵士,我知道,您的考虑并无不妥。托利们与王室的关系,本就是相互依赖丶互相成就的。如果没有王权,托利党也不可能在过去一个半世纪里屡屡立于政坛中枢。如果没有托利党一代代领袖的扶持,斯图亚特王朝丶汉诺瓦王朝也都很难稳固江山。威廉三世时,倘若不是哈利法克斯与戈多尔芬的调和,恐怕连光荣革命的成功都未必能稳固。
而到了乔治三世的时代,局势就更明显了。如果没有北方的托利党议员在财政与军费预算案上寸步不让,谁能支撑他在北美独立战争的泥淖里撑过来?而在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后,如果依靠辉格党那帮恋法症患者,不列颠恐怕早就在激进思潮的冲击下废除立宪君主了。」
皮尔原本还在气头上,可他听到亚瑟的这番话,禁不住气的笑了一下,他随手打开酒柜给亚瑟倒了杯酒:「英国史学的不错哈。」
「您知道的……」
「伦敦大学历史专业,三年学业金奖。」不等亚瑟开口,皮尔就替他补充了后半句:「伦敦大学用不着和国王学院合并了,你这个教务长也算是完成了历史使命,光荣卸任了,是吧?我亲爱的亚瑟。」
亚瑟接过酒杯,笑了笑:「这起码说明,女王陛下是听得进劝告的。」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她太听得进劝告了。」皮尔仰头灌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道:「而现在,她的身边人,那群宫廷女官又全都是辉格党人的妻子和女儿。这就是我为什麽对她登上王位持悲观态度。我不否认她很聪明,也很勤勉,她在审阅丶批覆文件上的热情,要远远超过她的两个伯父,通常文件前一天送去,第二天下午之前就能收到答覆。在她刚登基这一个月里,我听到的所有讨论她的话题,说的都是关于她的好话,最多再加上一些她和肯特公爵夫人母女不和的猜测。但是,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在许多重要问题上,她表现的都太情绪化了。」
说到这里,皮尔忽然顿了一下:「话说,在这份宫廷女官的任命名单正式出炉之前,她就没有徵询过其他人的意见吗?比如说,你的?」
「如果我说,女王陛下没有问过我,您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皮尔背着手站在窗边:「亚瑟,你我认识也快十年了,我知道你的性格,你犯不着在这种事上骗我,毕竟宫务大臣办公室那边有每一个人进入白金汉宫的日期记录。」
亚瑟半开玩笑道:「想不到您对我的信任是建立在书面文件上的,说实在的,这让我有些伤心。」
「伤心总比遭人陷害强。」皮尔笑着转身道:「要是理察·梅恩当初没多长个心眼儿,留下了那份与墨尔本子爵会谈的书面记录,苏格兰场在冷浴场事件中的立场能洗的清吗?」
亚瑟看到皮尔开始反客为主,心里也对他的立场摸得七七八八了,于是他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的吐露了那份宫廷任命名单的由来:「虽然这份宫廷名单我没有参与,但我之前和斯托克马男爵在女王陛下登基的那天早晨,就曾经在早餐时间劝诫过女王陛下,如果她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应该超脱党派之争,不涉及任何阴谋诡计。只不过,现在看来,女王陛下或许没记住前面这几句,反倒是把斯托克马男爵接下来的几句话记住了。」
皮尔耐着性子问道:「那个比利时国王派来的科堡人说了什麽?」
亚瑟委婉的表述道:「我想,斯托克马男爵可能是想要按照利奥波德陛下的模样塑造女王陛下,他说,在超脱党派之争的同时,女王也不应该做一个昏昏欲睡的政要,在她有了足够的经验和能力之后,就可以自行其是了。」
皮尔听完,脸色果然沉了下去,他的眼神里掺杂着几分冷笑:「啊,原来如此,果然是利奥波德的影子。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什麽超脱党派丶什么女王的独立,其实不就是想在伦敦宫廷里复制布鲁塞尔的模式,然后替比利时牟利吗?自行其是?这句话落在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身上,就等同于把王权交给她的情绪和身边的几个近臣。」
他踱着步子走到壁炉前,低声继续道:「我对斯托克马并不存在恶意,他或许是真心希望女王强大。但强大不是靠情绪驱动的,而是靠规矩约束的。没有规矩的自主,只会带来一场又一场的政治灾难。我们这些在下院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国家不是靠着个人意志存续,而是靠着制度维系的。」
亚瑟抿了口酒,平静地接话:「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女王陛下过于年轻,她还分不清权威和任性之间的界限。可如果我们一味板着脸警告她,她反而只会更加依赖墨尔本子爵和那些夫人们的恭维。」
皮尔转头看了亚瑟一眼:「所以你就打算用你那一套说辞,来慢慢引导她?亚瑟,我知道你的嘴皮子很利索,若非如此,之前我也不会邀请你加入保守党。你能让伦敦大学的教授们心甘情愿为你卖命,也能把苏格兰场的警察收拢得服服帖帖。但白金汉宫可不是肯辛顿宫的课堂,女王也不是学生了。她现在能听进去的,恐怕只有斯托克马和墨尔本的甜言蜜语。因为那听起来悦耳动人,还让她觉得自己高于一切。」
亚瑟听完,嘴角微微一挑,举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爵士,所以您心里不是比我更清楚该怎麽解决问题吗?多对女王陛下说些好话,捧着她,让她觉得自己聪明无比丶举世无双。只要她觉得自己被尊重了,被看见了,她自然会放下戒心。然后,在恭维之馀,您就可以把真正的建议一针见血地塞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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