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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中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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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中隐

那边郑綮走了,官印绶带统统留在了衙署,他把自己画好的庐州山水形势图也留了下来,只带着一头毛驴,两匣书,两个仆奴走了。

在庐州的三年,他的确没贪过一分钱,没纳过一次妾,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庐州的山水和百姓身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郑是个好官。

赵怀安对此心知肚明,这也是他给郑繁体面的最重要的原因,什麽他的族兄郑门下,在赵怀安眼里是个屁。

但赵怀安更清楚,郑繁这样的官不能留,更不能在他的治下作守民官。

这人是不合时宜的。

他的所思所想,完全和赵怀安的执政理念背道而驰。他要的是能做事的法吏,而不是这种空玄的清流。

这种人在盛世的时候装点门面可以,在乱世,其危比那些贪官更要甚!

那边郑走后,一直在沉默的张龟年,忽然感叹了一句:

「这就是中隐之思潮的大害啊!」

赵怀安刚还在想着郑繁的事,忽然听到老张这麽一句,愣了一下:

「中隐,那是什麽?」

张龟年在长安多年,对盛行于世家大族中的「中隐」思想是非常了解的,便给赵怀安解释道:

「有云,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而中隐就是与二者不同。」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

赵怀安皱眉听完,忽然问道:

「这谁说的?这种好处占尽的话就这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赵怀安当然反感。

这话太混帐了,什麽是中隐呢?就是典型的既要也要,既要隐士的名声,又要官员的待遇和交际圈,然后既不想过隐士的穷苦日子,又不想沾官员的公文琐事。

这啥人啊!

那边张龟年笑道:

「我朝的大文豪,白居易说的。」

赵怀安愣了下,哈,白居易说的?

那边赵怀安不说话了,张龟年自然晓得主公的个性和想法。

主公出身草莽,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刀口舔血丶沙场搏命换来的,对于长安城那些士大夫流行的玄妙思潮,可谓是一窍不通。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人要麽出仕,要麽归隐,当官就要做事,隐居就该去深山老林,这「中隐」,不上不下,听着就透着一股子混帐。

而这也是主公与那些世家子弟最大的不同之处,主公务实,而天下名门尚虚。

但主公所不理解的这种「中隐」思潮,却又是理解郑繁这类人,乃至理解当下整个大唐官场病灶的一把关键钥匙。

于是,张龟年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方式,给赵怀安解释起来:

「主公,所谓「隐」,自古便有。如商周时的伯夷丶叔齐,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此为『大隐于山林」,讲究的是与世隔绝,以全名节。此乃上古之风,如今已不多见了。」

「而到了我朝,尤其是安史之乱后,天下板荡,人心思变。许多读书人,既看不惯朝堂的污浊,又不甘心就此埋没才学,于是便有了一种新的思潮,便是这「中隐」。」

张龟年站起身,在堂中缓缓步,仿佛回到了以前在长安时的辰光里,他也是这样和一众同窗们如此针砭时弊,品评人物的。

他说道:

「而『中隐」者,既不像伯夷丶叔齐那般彻底出世,也不屑于在朝堂之上与俗吏同流合污。「

「他们奉行的是『大隐于朝市」,身在官场,心在山林。他们做官,求的不是功名利禄,不是经世济民,而是一种姿态,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自我标榜。」

「他们将官职,视作可以暂时栖身的『庐舍」;将俸禄,视作可以维持自己风雅生活的「资粮」。他们热衷于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结交名土,清谈玄理。」

「在他们看来,这才是人生的真谛。至于衙署中的案牍,城外的百姓疾苦,只要不闹出大的乱子,便与他们无关。」

「就像这位郑刺史,」

张龟年指了指郑繁离去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

「他是个好人吗?是。他清廉,不贪不占。他有才情,能画出精妙绝伦的山水图。但他是个好官吗?绝不是!」

「他视庐州刺史之位,不过是实现他个人『中隐」理想的一个台子。」

「他游遍庐州山水,不是为了勘察水利,规划农田,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寄情山水的雅兴。他结交地方名士,不是为了集思广益,共商州务,而是为了在清谈中寻找知音。」

「他之所以将兵甲私售给山中土寇,恐怕在他看来,这并非资敌,反而是用无用之物,换取了与那些『山中豪杰」的几分交情,颇有几分孟尝丶信陵之风,是一件值得称道的「风流韵事」!」

「至于救济所见之穷苦,也只是符合他们儒家士风,他在满足自己。」

「至于真正踏实融进庐州,发展商旅,招徕流民,开垦土地,太难也太土,更是太费事。所以彼辈不做。」

「至于草军来了,正如他说的那样,他修书一封,也是尽力了。」

听到这里,赵怀安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郑繁不是蠢,也不是坏,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他的世界观中,个人的品行与风雅,远远凌驾于一个地方官的实际职责之上。

「这种思潮,在盛世,或许还能被当做一种文人风骨来装点门面。」

张龟年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但在如今这等乱世,其危害,比那些贪官污吏,有过之而无不及!」

「贪官尚知搜刮民脂民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们对『利」,有着最敏锐的嗅觉。为了能长久地搜刮,他们有时候反而会维持地方的基本稳定。」

「可『中隐」之官呢?他们对一切俗务都漠不关心!城防松弛,他们视而不见;盗匪横行,他们听而不闻;百姓流离,他们不闻不问。因为这些,都会打扰到他们『隐于朝市的宁静与风雅!」

「他们的不作为,比贪官的胡作非为,更能从根子上,掏空一个地方的元气!一座城池,交到这样的人手上,便等于一座不设防的粮仓,只等着盗匪前来予取予求!」

张龟年最后长叹一声,总结道:

「这便是中隐思潮的大害!」

「它让无数身居要职的读书人,心安理得地尸位素餐,将家国天下,当做了自己游戏人间的乐场。无论场内多麽艰难困苦,他们自清高与雅致。」

「主公,您说,这等人,是不是比贪官更可怕?」

赵怀安看着张龟年,为啥他对老张如此信重?

就是因为,在本质上,他们两人都是同一类人,就是做事的人。

他想起了在长安见过的那些王公大臣,他们一个个谈吐风雅,举止得体,可这些人聊天的时候很少聊及具体的东西,聊的也是他赵怀安听不懂的。

所以他在长安那段时间和这些人基本不怎麽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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