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御笔划商策,海皇露峥嵘(2 / 2)
这块硬得像铁一样的骨头,他啃了十几年,牙都快崩碎了,都没能啃动分毫。
可现在,皇帝陛下竟然也知道了「丝割符」!
而且,看他的神情,似乎———
一个让郑芝龙不敢想像的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
「此制不破,我等便如被扼住咽喉的鸡,任人宰割,利润大减,更湟论掌控其市场,以货殖之术乱其国本。」朱由检的声音冷得像冰,「所以,郑卿家,你要记住我们此行的第一个目标。」
他站起身,走到郑芝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们不仅是去卖货,我们是去打掉这个『丝割符」!」
郑芝龙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打掉「丝割符」?
极致兴奋的战栗感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朱由检看着郑芝龙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笑了笑。
「想打仗,就要有兵刃。我们的兵刃....
他重新走回御案后,
「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什麽?目前来说,不是船坚炮利,而是『大明」这两个字!是朕这个大明天子!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两个字。
「垄断!」
「垄断?」郑芝龙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词他隐约能懂,就是独一份的买卖,但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其分量便截然不同。
「不错,垄断!」朱由检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从今往后,朕会让锦衣卫和东厂的缇骑,亲自进驻江南织造局,整合苏杭两地最好的工匠,最顶级的桑蚕,专门生产一种丝绸。」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铁水浇筑而成,烙印在郑芝龙的脑海里。
「这种丝绸,从织法丶染色到最后的成品,都必须是前所未有的最高规格。但最重要的是,每一匹丝绸上,都要用金线织入朕钦定的纹章一一或是『日月山河」图,或是代表皇家的龙纹变体。
此物,朕赐其名,曰:『御制丝』!」
「此丝一出,便是我大明皇权的象徵!是天子之赐!它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它在倭国,将不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身份丶是荣耀丶是能证明其与大明天朝有所关联的无上信物!至于它的价钱—.」
朱由检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与掌控力。
「朕说了算!」
郑芝龙的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的声响,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当这种带着煌煌天威,如同圣旨一般的「御制丝」出现在倭国市场时,会引起何等疯狂的追捧!
那些大名丶贵族,为了得到一匹能够向其他大名炫耀,彰显自己得到大明皇帝「青睐」的丝绸,会不惜花费怎样的代价!
这哪里是做生意!这简直是凭空造神!是点石成金的阳谋!
「瓷器,也是同理。」朱由检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朕会下旨,让景德镇官窑专门为倭国市场开辟一条生产线。就烧他们喜欢的所谓「寂」之风。让他们见识见识,什麽才是真正的「残缺之美」!每一件茶器的底部,都给朕印上『大明御制」的阳文款识!」
「我们甚至可以为德川将军家,以及那些有实力的大名,提供「独家定制」。他们想要什麽样的款式,想要在上面刻上谁的家纹,都可以谈。价钱,自然也由我们来定!」
郑芝龙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反覆揉捏丶捶打丶又置于烈火上炙烤的面团。旧有的认知被一次次撕碎,又被一种全新且更加宏大恐怖的逻辑重新塑造。
拿天子的名号丶大明的国威,去给一匹丝绸丶一个茶碗作保,硬生生把它们从普通的货物,捧成天下独一无二的奇珍!
再用这些奇珍,去撬动一个国家的市场,去分化他们的贵族,去掏空他们的金库!
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气魄!
就在这时,郑芝龙听到了天子那如同最终裁决般的声音,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尸山血海的铁锈味,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
「一言以蔽之。丝绸丶瓷器丶糖霜丶铜铁-凡是能通洋入海,可牟取暴利之行当,从今往后,尽归朕之内帑,由朕亲掌!」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撕裂了整个大殿的寂静!
郑芝龙彻底僵住了。
归内帑?皇帝亲掌?
这是要将天下所有最赚钱的海外贸易,全部收归己有!
这已经不是和干这行当的士绅商贾争利了,这是要直接端掉他们的饭碗,挖掉他们的根!
「朕会为此专设一司,不属外朝六部,直接对朕负责!
朱由检的声音顿了一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郑芝龙身上,那目光炙热如火。
「此司,名为『内帑市舶总司」,由朕总领!而你,郑芝龙———」
皇帝的声音拖长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砸在郑芝龙的心上。
「——便是这『市舶总司」的首任提督!替朕总揽东洋丶南洋之一切海贸事宜!」
「轰一一!」
郑芝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
市舶总司提督!
总揽东洋丶南洋一切海贸事宜!
这是何等滔天的权柄!
这几乎是将半个大明的财源和整片海疆,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朕知晓,江南之地以此为生的商贾大户不在少数。」朱由检的话锋一转,却并未减弱其威严,反而多了一层深不可测的意味,「朕创此总司,并非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看着郑芝龙,缓缓道:
「朕要的,是整合!是收编!你此去江南,可替朕传话。凡是过去从事海贸,有船队丶有门路丶有信誉的商家,只要他们愿意归入朕这『市舶总司』的旗下,按照总司的规矩行事,接受总司的调遣,他们的船,依旧可以出海;他们的货,依旧可以贩卖。非但如此,朕还会给予他们『皇家特许」的名号,让他们赚比以往更安稳更体面的钱。」
郑芝龙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听懂了!
皇帝这不仅仅是要垄断货源,他还要收编所有跑船的人!
这是要将整个江南的海贸力量,从上到下从货到人全部拧成一股绳,一股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绳!
「当然,」朱由检的语气陡然冰冷,那目光仿佛已越过眼前之人,看到了千里之外那片莺歌燕舞丶富甲天下的江南,
「总有那麽些人,自以为家大业大,翅膀硬了,不愿受朕的规矩,还想如往日那般私自出海,
甚至·将货物偷偷贩运到倭国牟取暴利。」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却带这滔天的杀意!
「若有这等执迷不悟之人,那他们最好日夜祈祷,自家三代以来手上都是乾净的,经得起锦衣卫一笔一笔地查!」
锦衣卫!
郑芝龙浑身猛地一颤!
他瞬间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手段!
愿意归顺的,赐予「皇家特许」的荣耀,带你一起荣华富贵,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不愿归顺的,甚至还想在背后捅刀子的,那就不是生意上的对手了,而是皇权的敌人!
对付敌人,面前这个皇帝不会跟你讲什麽江湖道义商业规矩。
郑芝龙自己就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他太清楚了!
那些富可敌国的江南士绅巨贾,哪一个的祖上没有几笔带血的过往?
哪一家的帐本上没有偷税漏税丶侵占田产丶官商勾结的腌事?
哪一个大族,手上没有几条不清不楚的人命官司?
平日里,这些事情都被巨大的财富和盘根错节的权势网络掩盖得天衣无缝,无人敢问,无人敢查。
可锦衣卫是什麽?
那是天子亲军,是皇权的爪牙!
他们不是来查案的,他们是奉旨来找罪的!
一旦这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被放出去,他们会像梳篦子一样,把那些大族几代人的老底都给梳个底朝天!
届时,根本不需要什麽通虏的罪名。
一桩陈年的命案,一本做假了的帐簿,一次贿赂官员的记录-任何一件小事都足以让一个百年望族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郑芝龙甚至有点想笑了。
皇帝不是在破坏规则,他是在利用规则!
这些日子,他也曾听过一些官员希望这位『暴虐」新君要讲点祖制,讲点流程,讲点法理!
好吧,现在,皇帝将大明的律法变成了他手中最锋利丶最恐怖的屠刀!
用最「合法」的手段,去行最酷烈之事!
他猛然间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几十年。
在海上,他凭藉着比别人更锋利的刀,更坚固的船,更不要命的兄弟,从一个小小的海盗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制定规则,向所有过往的商船收取保护费,他甚至幻想过,若能独霸整片东丶南洋航路,便是人生的极致。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算什麽极致?
那不过是占山为王,拦路抢劫的草寇行径!
而皇帝在做什麽?
皇帝在告诉他,不要去抢劫路上的行人,要把这条路本身变成你的!
不仅如此,你还要在路边开出独一无二的客栈,让所有行人不但要乖乖交过路费,还要心甘情愿满怀激动地花光身上所有的钱,来住你的店!
谁要敢在旁边另开一家,就以「合法」之名,烧了他的店,杀了他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扑通!」一声闷响。
郑芝龙从锦墩上滑了下来,用五体投地的姿态重重地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的额头死死地贴着地面,全身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狂潮,用嘶哑颤抖却又带着无尽狂热的声音,高声喊道:
「臣郑芝龙!愿为陛下之利刃!」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