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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9章 附庸之民,命不由己,运系他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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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金河是个大老抠,赚的银子不舍得花,他把这四百多两白银,全都埋在了后院里,用钱最多的地方,就是以月息50%借给急用钱的农户。

不出三个月就能收回一倍到两倍于本钱的利息,还不起债,农户就只能把田契丶牲口丶大车丶农具拿来还,若是还没有,那就卖儿卖女。

申金河的帝国版图里,还有一夥十二人的家丁,这些家丁就是申金河在张庄为所欲为的最大本钱,全都是本村的流氓丶地痞,谁敢不服,轻者打骂,重则断腿断手。

申金河帝国,满打满算,算上他那个刚会跑的儿子丶斤斤计较丶负责高利贷的地主婆,也就三十人,而张庄被欺压的百姓,就有三百二十人之多。

被欺压的百姓占据了绝对多数,申金河及其拥趸,才是少数。

但申金河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申金河帝国的破灭,来自于侯于赵亲手处置,还田迟迟无法推进,侯于赵要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他亲自去了张庄,在张庄待了足足三个月,才说出了那句:

夫附庸之民,命不由己,运皆系他人。累世蒙尘,未尝睹自立之象。

我们真的能做自己的主人吗?

侯于赵有着极其丰富的屯耕经验,他和农户打的交道最多,辽东汉民多为流徙,颇为彪悍,这个问题,有着十分明确的答案,那就是能。

但是张庄百姓,不知道自己可以,侯于赵则告诉他们为什麽自己要做丶可以做丶该怎麽做自己的主人。

这就是那个万夫一力,最需要的一。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重要,侯于赵用了三卷二十六章来回答了这三个问题,而回答的立场丶出发点,就是抢百姓口粮的地主和每年夏秋抢辽东营庄丶打草谷的蛮夷,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必须要消灭的匪寇。

无论做什麽事儿,都要找到主心骨,这就是一。

冯保由衷的说道:「官厂也是如此,次辅以为是魑魅魍魉惧怕次辅,但咱家觉得陛下说的更有道理,制度的完善,让人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丶能做丶不能做什麽。」

「没有制度的完善,就是把人变成鬼,制度丶法度得到了推行,魑魅魍魉就是少数,官厂自然无恙,若是和这上海机械厂一样,魑魅魍魉是多数,那再好的制度,也是徒劳。」

「陛下圣明。」王崇古有些浑浊的眼神里,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精光,一个英明的主上,总是在人生最迷茫的时候,在无尽的黑暗里,引出一道光,指引着人的方向。

「那咱家走了,陛下给次辅带了些酒食,算是赐宴,都是些清淡的食物。」冯保见王崇古恢复了斗志,起身告辞。

待到冯保走后,王谦则是满脸笑容的说道:「爹,我说的,爹一句也听不进去,一会儿官厂要完了,一会儿我是春秋罪人,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陛下一说,就想明白了?」

「别在这嬉皮笑脸!你说的我压根一句都没听进去。」王崇古一听王谦这麽说,气的七窍生烟,抬起拐杖就要打。

王谦也劝了,但王崇古年纪大了,耳顺就是已经听不太进去劝了,也就是皇帝的话,他不得不听,听了之后,自己想明白了。

年纪大最大的弊病就在这里,听不进去劝,费利佩带领西班牙成为了日不落帝国,也曾经是英明神武,可是现在垂垂老矣,越发的听不进去人话,谁哄的他高兴,他就听谁说,哪怕明知道是错的,也愿意听。

耳顺耳顺,耳顺人不顺,诸事不顺。

王崇古看着王谦,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停地顿着拐杖大声的说道:「你赶紧把《翻身》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完,做好笔记注释,看看人家侯于赵,再看看你,别说小赵了,姚光启这种壮士断腕的决心,你有没有?」

「不成器的东西!」

「好好好,我不成器,别人家的孩子最成器,姚光启成器,侯于赵也成器!」王谦连连摆手,不跟他亲爹计较。

王谦自问,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是绰绰有馀,怎麽讲,他王谦也比严世蕃强多了,至少他王谦不贪不腐,是个素衣御史!

王谦的确佩服侯于赵,侯于赵的立场论,在侯于赵的逻辑里确实无解,立场不对,越对越错,立场正确,错也是对。

有了立场后,侯于赵在张庄的还田,就立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要做丶可以做丶该怎麽做这三个问题里,篇幅最多的就是该怎麽做。

侯于赵在张庄,将申金河逮捕后,开始了公审,召集了张庄全村的百姓,将申金河押到了台上,一件件事儿,一点点的去掰开了丶揉碎了,跟百姓讲申金河的罪行。

万历七年,申金河因为高利贷,逼死了刘满仓一家五口;

万历九年,申金河强娶王老四家里的女儿为妾,娶了做妾,没几日妾室死于申家庄,王老四上门讨要说法,死在了他们家的地窖里;

万历十二年,磨豆腐的张老汉家里的小孙子,尿在了申金河门前的树坑里,张老汉怕的要死,到申金河家里头都磕破了,才被放过。

如此种种恶行,公之于众。

百姓或许世世代代做附庸之民,未尝睹自立之象,但这不代表百姓不知道自己受到了屈辱,不代表百姓心里没有怨气。

申金河被公开审判斩立决,皇帝在一个月后,三复奏朱批了这个案子,申金河被斩首示众,他家的走狗,也全都在宁波上了船,送往了南洋。

破坏掉旧制度,要建立新制度,按照每11户为一里,每里每年选出一个里正,一共划分了五里,村中田亩分成了三分均分给每里,还田不是还到农户自己手中,而是十一户集体所有。

垦荒丶浇灌丶疏浚沟渠等等集体行为,都按里去计量。

这里面也有矛盾,每一里,11户里每家每户都要多生孩子。

否则你孩子少,你就会被欺负,你人少,你说话都没人听,所以,万历十四年还田后,万历十七年,张庄六十馀户,家家都成了婚,家家都有了孩子。

人口爆发式增长的隐忧,侯于赵也看到了,如果实在是多的没办法,就只能往外输出了。

除了孩子多了之外,最大的变化,就是张庄村的路,从过去一下雨就没法走路,到现在已经是三合土硬化过的路面,下雨还会泥泞,但赶车的人和种田的人,不会打架了。

皇帝丶皇后觉得江南风景旧曾谙,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这梅雨天就是发霉天,除了发霉之外,最大的问题就是道路不通。

赶车的车夫,挥舞着皮鞭,拉车的骡子丶驴,扯紧了挽具,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要把陷在泥坑里的车拉出来,但踉跄几步后,又滑了回去,喘着粗气,任由车夫如何挥鞭,驴子都是不想再动弹。

一下雨,大车会陷在泥里,一直陷到车轴之中,套车的骡驴根本拉不出来。

一到下雨天,车夫就会避开路上的坑,选择庄稼地,因为庄稼地里有庄稼,不容易陷车,这个时候,纷争就开始了。

种田的人要保护庄稼,就会在道旁挖很深很深的沟,不让大车乱走;大车总是带着木板,铺在沟上,骡马通过沟壑后就能畅通无阻,庄稼汉只能把沟挖的更深,车夫带更长更宽的木板。

总之,只要雨不停,纷争就不会停止,这种田间地头的斗争,几乎没有胜负可言,械斗都是稀松平常,只要雨不停,这种斗争就会一直持续,自从有了车丶有了田后,这种斗争似乎就一直在延续。

这种雨天地头的纷争,颇为复杂,因为车夫有的时候也是庄稼汉,庄稼汉有的时候也是车夫。

但张庄停止了这种纷争,争个屁,把路修瓷实点,不就什麽事儿都没有了吗?说干就干,张庄的路用三合土砸了又砸,只用一个春天就弄的结结实实,下雨再也不会陷车了。

从张庄开始,浙江数十万条曾经如此泥泞丶陷车丶密如蛛网的乡间小路,逐渐变的硬实了起来,下雨天的车夫,再也不用放板入田,庄稼汉也不必再挖那麽深的沟渠了。

如果回头看,一定会疑惑,之前张庄人,怎麽就没想到把路修一修呢?!怎麽就这麽蠢呢?!

有人想到,但没人去做,申金河更不会拿自己的银子修路,为难的是赶车的人,又不是他申金河。

路是公家的,不是个人的。

公这个概念,第一次在乡野之间,如此的具体了起来。

除了修路,就是沟渠。

公审丶分田丶里正丶垦荒丶修路丶疏浚沟渠丶指导农桑种田丶种树丶修学堂,就是侯于赵的具体做法。

侯于赵觉得还不够,他怕反覆,他还要在浙江再待五年,《深翻》一下,确定还田令的彻底推行,保护还田令的成果。

「老赵该入阁的,至少能保大明二十年的太平日子,虽然人怪了些。」王谦没看完,就觉得侯于赵这个人,是个贤臣,入阁后,大明最起码有二十年太平日子,对于万民都是福气的大事。

侯于赵,把万历维新的普惠新风,真正吹到了穷民苦力头上的良臣。

王谦想起一个人来,大司农徐贞明的老师,马一龙,马一龙带着乡民垦荒,马一龙死后,他带着乡民垦的田,没有被兼并了,而是都被毁了。

大明似乎从来不缺少这样的脊梁,无论是朝堂,还是乡野之间,似乎也是因为这些脊梁,大明205岁的高龄,依旧能称得上是天朝上国。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

王谦是想做脊梁的,但他不知道自己配不配的上脊梁这两个字。

王谦没有在家停留太久,他还有公务,前往了机械厂和姚光启一起处置上海机械厂的破产清算。

在圣旨到了上海机械厂后,机械厂工匠们的天彻底的塌了,姚光启做事做的很决绝,他请陛下调动了水师三千众入厂,用大栅栏,将各个地方彻底围上,开始了破产清算。

「这是我当年种的树,八年了,树已然亭亭如盖,可惜,厂没了。」姚光启扶着一棵香樟行道树,他当年手植。

最舍不得上海机械厂的是他姚光启。

「姚府丞,有匠人占厂阻挠拆解。」一个海防巡检匆匆走了过来,禀报着拆解官厂受阻。

姚光启深吸了口气说道:「去看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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