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冬雷天响,鼓楼瓦落(1 / 2)
第926章 冬雷天响,鼓楼瓦落
上海机械厂满足了五枢论中的四个枢机关键,人口丶投资丶研发和市场,唯独欠缺了资源。
朝廷觉得松江府通衢天下百货,可以克服资源的缺口,所以在上海营造了机械厂,事实证明朝廷错了,资源的短缺,是极为致命的。
而且还出现了出乎朝廷预料之外的问题。
松江府的丁口已经膨胀到了四百五十万的地步,而顺天府依旧只有三百五十万丁口左右,松江府的人力资源极其充足。
劳动力市场供应充足的时候,就是买方市场,购买劳力的工坊主,就获得了极大的议价权。
只要能源丶矿料稍微有所波动,就会出现一个可怕的问题,那就是许多匠人们无事可做。
在皇帝南巡之前,松江府的聚谈,甚至谈论到了一个问题,要不要让匠人不劳而获的讨论。
而这个讨论的背后,折射出了许多许多的问题。
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壮劳力富集的地区,能源丶矿料供应上轻微的波动,就会让一批壮劳力陷入无事可做的地步,壮劳力丶无事可做丶无产无田土丶肚子饿,这四个词组合在一起的威力,别说势要豪右,就是皇帝都得心惊肉跳。
让匠人不劳而获的议题,完整的逻辑是:
壮劳力有劳动力可以售卖,而松江府地面没有足够的岗位,来购买壮劳力的劳动力,事实上,壮劳力不得不「赋闲」时,松江府朝廷丶势要豪右,就应该本着『罪不在匠人懒惰』的理由,而给与他们生存所需的工资,避免社会陷入动乱。
这个议题引起了十分广泛的讨论,却没有任何的结果。
某种程度上,徐四海这些传帮带背景下诞生的工贼们,能够获得权力,代替匠人们和工坊主丶富商巨贾丶势要豪右议价,都是因为『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困境。
所以,上海机械厂失败了,失败并不可怕,不知改进才可耻。
大明在跌跌撞撞的坎坷中,找到了南轻北重的基本方向,这让大明士大夫们重重的松了口气,社会基本稳定,代表着士大夫依旧可以稳定的获得权力,不至于地位向下滑落。
在张居正的带领下,关于北方以采矿丶冶炼丶能源丶建材丶驰道产业丶造船为主的重工业产业规划,在万历十七年十月末,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的规划,并且将产业规划呈送给了皇帝陛下。
共计115个直接隶属于工部管理的官厂建设计划,横空出世,这115个官厂,主要是煤炭丶焦炭丶水肥丶机械。
造船主要集中在旅顺丶金州卫丶朝鲜仁川丶釜山。
十一月,九龙大学堂营造完成的时候,大明皇帝身穿十二章衮服出现,带着群臣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郊祭,在大祀殿天坛祭祀上天,告知上天,九龙大学堂告成,文脉兴盛,以及十八个大学堂的规划。
在祭祀之后,皇帝住进了祈年殿里。
朱翊钧要为大明祈雪,修省七日,以求天庇。
祈年殿修省,是嘉靖末年形成的一种政治手段,主要用于笼络人心,表达一种政治姿态,表示了皇帝对万民的重视。
嘉靖三十六年到四十五年,嘉靖皇帝一共祈雪六次,隆庆二年到隆庆五年,隆庆皇帝祈雪丶祈雨三次。
朱翊钧内心,真心希望老天爷能给点面子,下一点雨雪,风调雨顺一些,别让百姓们颠沛流离。
万历十七年中秋之后,北方普遍乾旱,降水很少,到了十月也只有北风嘶吼,没有一点点要下雪的徵兆。
七日后,朱翊钧站在祈年殿之前,负手而立,看着天空,面色凝重。
朱翊钧一共进行了三次的修省,前两次都下了雪,这一次,老天爷似乎不打算给他面子了。
「陛下,钦天监和格物院天文院奏闻,如果今年冬天大旱,来年夏秋,恐怕会…」冯保有些疲惫的将一本奏疏呈送到了御前。
陛下修省这七日,冯保也没闲着,一直在奔波,也在祈福,但终究是念念不忘,没有回响。
「恐怕会如何?」朱翊钧拿过了奏疏,打开看了许久,才又叹了口气。
冯保不敢说出来,如果今年冬季不下雪,明年春天会大旱,大旱之后,会在六七月份形成大降雨,最终形成剧烈的洪涝灾害。
天地不和,阴阳失度;冬雷夏霜,水旱不调;万物干陆,华叶燋枯。
历史上记载了很多次这样的『水旱不调』的景象,钦天监认为是天地不和,阴阳失衡,该下雨的时候不下,这些降水会在夏天倾泻,在农作物生长的时候,缺水缺的厉害,华叶燋枯,在夏季的时候,洪涝生灵涂炭。
历史经验告诉钦天监,如果持续数年水旱不调,朝廷能做的,就是什麽都不做,也就是等死。
而造成水旱不调的原因,格物院天文院也给了解释,大明是典型的雨热同期,气候炎热的时候,降水量也非常的充沛,气候寒冷的时候,降水量急剧减少。
有好处,风调雨顺的时候,有利于农作物生长,农作物增产;
有坏处,阴阳失度的时候,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农作物减产,雨热同期会放大阴阳失度的危害。
地中海沿岸不是如此,地中海沿岸是雨热不同期。
朱翊钧郑重的收好了奏疏,站在祈年殿前的月台上,看着天空。
「轰隆隆。」
冯保听到了雷声,吓了一个大哆嗦,看着天边惊骇无比,是冬雷,冬雷天响!
「怕什麽怕,朕都不怕,你怕个什麽。」朱翊钧看冯保这个样子,反倒是笑了起来,脸上的沉重一扫而空,冯保作为宫里的老祖宗,真的很少很少,表现出这样的惊恐。
「陛下,应…应谶…了。」冯保又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说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什麽应谶,这是钦天监长期以来对灾害的观察总结罢了,冬天打个雷而已,看你那样子。」
应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政治谣谶,岁在甲子,黄天当立;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之类的话。
朱翊钧身在大明,意识到了小冰川气候,对大明的另外一个极其可怕的影响,人心启疑。
当冬雷天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的时候,人们心底就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个可怕的疑惑,这大明江山是不是国祚到头了?大明朝廷是不是正在被老天爷抛弃?老朱家到底干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儿,让老天爷如此的震怒。
这个疑惑一旦升起,就会不可抑制的造成共识解体。
一切政体,都是集体意志的体现,共识是政体存在的根基。
连冯保这个内相,都对冬雷天响如此惊恐,更遑论天下黎民了。
「怪不得历代皇帝,都只听想听的话,朕也希望钦天监没上这道奏疏啊。」朱翊钧看着天空,重重的吐了口浊气说道:「这贼老天,就不能再等等吗?」
再给朱翊钧五到十年的时间,让他完成南轻北重的基本布局,让钢粮对流建立,到那时候,大明挺过小冰川的概率就会增加数倍。
真的再有十年,不,五年的时间,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摇晃身体假装列车还在前进,粉饰太平这种事,人们确实喜欢,朱翊钧总是表现出了要听实话的姿态。
可是钦天监真的说了实话,皇帝陛下看起来又不是很开心。
「不修省了。」朱翊钧甩了甩袖子,离开了祈年殿,既然没有回应,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皇帝没有回通和宫,先去了北大营操阅军马,皇帝再次出现在了武英楼里,让京营军兵们略有些躁动的心,立刻变得平和了起来。
在武英楼,朱翊钧和戚继光谈了近一个时辰,关于军管配给的问题,军管配给需要有人去执行,而京营锐卒的这十万精兵和退役的五万备倭军,就是在迫不得已时候,皇帝伸向大明的手脚。
戚继光也调整了讲武学堂的课程,稍微减少了一些军事培养,增加了很多的算学课程,度数旁通,是军管配给的关键。
皇帝离开了北大营后,回到了通和宫内,又下章内阁问政。
「陛下,元辅和次辅的浮票。」冯保将陛下问政的奏疏,交给了皇帝陛下,皇帝的想法,被内阁打回了。
朱翊钧问政,就是询问内阁,是否可以开启一次,对全国范围内粮仓府库的稽查,这里面一定会有人火龙烧仓,也一定会有人死在稽查之中。
但内阁的意见是,不要稽查。
理由是:朝廷这个时候稽查,地方衙门为了补齐亏空,一定会大肆搜刮粮食,而地方衙门和地方缙绅沆瀣一气,衙门不会搜刮缙绅之家,而是对穷民苦力,敲骨吸髓。
灾荒还没来,人祸先来了,对于百姓而言,天灾固然可怕,人祸也不遑多让,只有丰年才可以查仓,灾年的时候,不可轻动。
什麽都不做,有的时候,确实是一种智慧。
「陛下…」一个小黄门张皇失措的跑进了通和宫御书房内,没注意脚下,栽倒在地上,小黄门吃痛,趴在地上,仍旧十分惊恐的说道:「陛下,正衙钟鼓楼,钟鼓楼的瓦片,脱落了!」
正衙钟鼓楼作为皇帝营造的奇观之一,自从建成之后,就成了京师标志性的建筑物,这个钟鼓楼用来报时,人们早就习惯了抬头看一眼正衙钟鼓楼,看一看时间。
钟鼓楼的瓦顶,是琉璃瓦,金光闪闪,每年都会修缮,防止脱落,每次下雨,都会擦拭,是皇权的象徵,现在,瓦顶大规模滑落,烟尘遍布了整个钟鼓楼。
「可有人伤亡?」朱翊钧面色一变,立刻问道。
「有两人受伤,并无人死亡。」小黄门赶忙回禀,正衙钟鼓楼瓦片脱落的时候,钟鼓楼已经到点封闭了,人都离开了,两名巡检校尉,巡查时候,躲闪不及,一个被砸到了胳膊,一个被砸到了腿。
伤情并不严重,但伤筋动骨,疼是要疼一百天的。
「下章兵部遣吏员探望,汤药钱和俸禄照发。」朱翊钧听闻并无生命危险,下旨抚恤了一番,汤药钱和俸禄不会打折扣,而是全额发放,这是工伤。
屋漏偏逢连夜雨,冬雷天响,鼓楼瓦落。
朱翊钧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处置了这七日修省积压的一些不太重要的奏疏,皇帝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高效,似乎没有被这冬雷天响,鼓楼瓦落给影响到。
这种气定神闲的样子,让冯保也安心了许多。
「户部要在年底之前,先发行一千万银的国债,情况如何了?」朱翊钧问起了驰道国债的情况,三年每一年都发行一千万银国债,累计三千万银,年计利4%,十年期限。
「还没发行,已经被抢空了。」冯保立刻俯首说道。
国债还没发行,就已经被有关系有门路的人给抢空了,能从皇帝身上薅银子还不用怕被报复的机会,可不太多。
朱翊钧略显意外的说道:「这些势要豪右,倒是识趣,朕还以为他们打算借着天灾,给朕上点压力,朕本来打算,若是无人认购,就把当年开辟的海外种植园都卖掉筹钱。」
「势要豪右有恭顺之心,西土城遮奢户吴中姚氏,要认筹三百万银,还说朝廷若是有困难,就给立块碑便是还了,结果也就只抢到了一百二十万银。」冯保俯首说道。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