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千峰凿破通天路,万壑填平贯陇途(1 / 2)
第927章 千峰凿破通天路,万壑填平贯陇途
大明风力舆论把选贡案称之为万历四大案,把新都杨氏案从四大案中开除了出去,这样一来,就和洪武四大案对应上了,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祖宗成法。
张四维案,代表着大明皇权的正式复苏,也代表着皇帝从李太后丶冯保丶张居正的铁三角背后,探出了头来,代表着大明再次找到了主心骨,也就是万夫一力中的『一』。
张居正哪怕是摄政,他也是臣子,他做不了那个一,但皇帝陛下在张四维之后,成为了那个一,指引了大明新的前进方向。
兖州孔府案,代表着大明在文脉上,不再局限于过去的儒学之中,孔夫子的智慧固然了得,但是已经过去两千年之久,无法指导当下,孔府案,代表着思想上的剧烈变革。
这是大明万历维新极其重要的一个支点,丁亥学制和孔府案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影响深远。
而徐阶案,则代表着大明正式开始了全面反腐,徐阶不死,大明反腐就无法推行,无法遏制贪腐的规模,几乎所有的士大夫们都承认的一个共识就是:不反腐就会亡国,但从来没有勇敢者去执行反腐。
历朝历代,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丶朝代,可以摆脱这个宿命,贪腐横行甚至出现制度性腐败时,不反腐,就是必然灭亡。
因为制度性腐败腐蚀的是国朝的组织度。
国,以共识为纽带,以人身安全保证为核心目的,以朝廷为实体,因为组织度而凝聚的利益共同体。
一旦组织度被贪腐所腐蚀,那麽朝廷无法履行职能,人们的生计无法保全,共识会相继瓦解,不反腐就是会亡国。
所以,徐阶案作为大明开启大规模丶强力反腐的标志性事件,意义重大。
而新都杨氏的戥头案,始终都差那麽一点意思,戥头案也是一个贪腐案件,甚至都不算是一个政治性案件,和徐阶案相比,影响上讲,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开除新都杨氏案,增加选贡案,则是因为选贡案这个政治案件,影响更加深远。
选贡案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正式拥有了抗衡旧文化贵族丶士绅阶级的实力,也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阶级开始登堂入室,更代表着大明皇帝的基本拥趸,从士大夫转为了新兴资产阶级。
论日后的影响,恐怕选贡案要和张四维案并列讨论。
万历四大案还是四大案。
选贡案仍有馀波,甚至这个馀波会伴随大明朝廷数年之久,甄濯莲命案,是清算北衙逆党馀孽。
万历十七年的这次南巡,也可以视为皇帝陛下带领京营南下平定叛乱。
「云南巡抚丶黔国公上奏请命,驻防万象城三千军兵,每三年轮换一次,恳请朝廷恩准。」兵部尚书曾省吾说起了云南事儿,对寮国增兵。
虽然坊间不断传言,大司马曾省吾会被连累,但经过了缇骑的调查,曾省吾并不涉案,所以依旧在文化殿里参加了廷议。
廷议很快通过了这本增兵奏疏。
驻防军兵,除了本来的俸禄之外,在轮换回到云南后,无论生死,都会在抚恤丶俸禄等报酬之外,额外获得一百二十银的驻守恩赏,由内帑直接发放给每一名军兵,作为驻守的奖励。
一百二十银,正好够一名军兵的孩子,从小学读到大学堂。
朝廷之所以这样做,武装寮国,保证寮国不被缅贼和安南滋扰,完全是因为一个基本逻辑:如果大明持之以恒的把周围的邻居变成粪坑,那粪坑里的蛆,就早晚会爬到大明的餐桌上。
事实上,这些坑里的蛆已经爬到了大明的餐桌上。
松江府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摸排,防止极乐教在大明的扩大。
极乐教就是诞生在倭国这个粪坑里的一条蛆,在大明也有不少的信众,当然因为朝廷高压严惩,才没有掀起太大的浪花罢了。
松江府孙氏把自己的画舫生意,全都关了,转移到南洋去,也是为了配合松江府对极乐教的清查。
「绥远布政使忠顺夫人,上了一封奏疏,归化城在绥远为陛下修了一座金身像。」沈鲤作为大宗伯,强忍着笑意,奏闻了一件事,三娘子给皇帝修了个大雕像,就立在归化城的布政司衙门之前。
皇帝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异化,人间君王就是人间君王,搞这种神圣化,朱翊钧是非常反对的,但是绥远这个地方,皇帝只能默许。
皇帝一默许,三娘子就给皇帝塑金身了。
「金身像的规制和吕宋丶旧港丶金池总督府的塑像是相同的,只不过碑座上刻着一段话,是为何要塑金身的缘故。」沈鲤呈送了奏疏。
小黄门将奏疏转呈给了冯保,冯保放在了御案之上,朱翊钧情绪十分复杂的打开了奏疏,看了许久,才无奈说道:「修就修吧。」
草原上的边民,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日子怎麽过的越来越苦。
草原丶西域丶青海丶川藏地区,这些地方,都有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盘旋在所有人的头顶上,挥之不去。
这个循环就是:没有统一的意志导致恶性竞争的过度放牧丶绿洲减少丶沙漠扩大丶绿洲后撤丶旧城废弃丶人口高度集中,草原人在永无止尽的地狱中挣扎。
永无止尽的地狱,在奏疏里,在碑文上解释的非常详细,永恒的螺旋下降。
草场退化带来的牛羊丶粮食的减少,食物无法满足边民日常生活所需,就多出了一部分的人口,这多出来的一部分人口,就需要消灭,通过战争丶瘟疫丶饥荒等等方式。
相比较中原的螺旋上升,草原是螺旋下降,在千年的尺度上去看,草原上的人口丶草场丶耕地丶牛羊数量,相比较秦汉时候的匈奴,无论总量还是质量,都是大幅降低,从百年尺度去看,从十年尺度上去看,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永恒的螺旋下降,导致草原上偶尔诞生一两个英主,也于事无补,最终还是要衰弱下去。
草原人对永恒的螺旋下降,永无止尽的地狱,是没有任何认知的,边民十分痛苦,他们只知道自己相比祖宗,日子一天比一天差,却找不到答案,最终只能诉诸于宗教,祈求一时的安宁。
还是大明在绥远展开了王化,潘季驯丶刘东星等人,解开了这个谜题。
三娘子给皇帝塑金身,就是告诉所有草原人,过去的磨难究竟为何,不要重蹈覆辙,不要走旧路,脱离了大明,草原又会立刻陷入螺旋下降的循环,从人间走向地狱。
产出大于消耗,就会过剩,会有各种各样经济上的问题,这是幸福的烦恼。
消耗大于产出,生产资料不足丶产出不足,人口就会过剩,战争丶瘟疫丶宗教就会如影随形,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天崩地裂。
「陛下,万历宝钞在贬值,一贯钞只能换到六百五十文,九钱银,而宝钞局和宝源局的官价是,七百文和一两银,户部得知之后,询问了情况,官价是否要随着民价降低?」大司徒张学颜拿出了一本奏疏。
这是一个噩耗,万历宝钞发行刚刚两年时间,宝钞发行量不过一千四百万贯,宝钞就已经开始贬值。
朱翊钧拿到了户部的奏疏,如果大明官价不降,那麽就有人会套利,九钱银在民价收,一两银在官铺兑现。
这一倒手,就是10%的利润,而且民间已经出现了一些人,专门做这个生意。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如果官价跟着一起降,不出三年,万历宝钞,就会步了洪武宝钞的后尘,万民对宝钞越来越不信赖,价格会立刻走低,宝钞越不被接纳,流通的份额就会越小,造成进一步的贬值。」
「如果官价不跟着降,就会有人源源不断的从宝钞局套利出去,朝廷只要发行宝钞,就要承担10%甚至更多的损失,同样,这种套利存在,人们都拿着去套利,而不是使用,宝钞流通份额也会降低,也不被人认可,造成进一步的贬值。」
两头堵。
皇帝总结了户部的奏疏,万历宝钞看起来,刚刚发行两年,就步入了一个死局,无论怎麽选,最终的结果,都是流通的份额降低,不被认可,进一步贬值,最终退出流通市场。
想在万历年间,建立纸钞体系,确实非常困难。
自万历十五年起开始讲黄金叙事,十六年开始发钞六百万贯,十七年发钞八百万贯,短短两年时间,已经有了10%的贬值速度,大大的超出了朝廷的预料。
按照朝廷的估计,作为可以兑现,也就是可以兑换成万历通宝和万历银币的宝钞,每年贬值速度应该在0%到1%之间,而后随着五年换钞,恢复到0%,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万历宝钞被万民接受,最终完成大明纸币体系建设。
两年就跌了10%,户部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局面,朝廷发钞就是亏钱。
「倭国通行宝钞是如何解决的?」朱翊钧看向了张学颜询问倭国通行宝钞的情况。
张学颜言简意赅的说道:「倭国通行宝钞不能兑现,只能换钞,所以贬值不贬值,都和长崎总督府丶幕府无关,亏的是倭人,不是总督府。」
大明朝廷因为过于讲信誉,才陷入了这样的困局之中。
张学颜是十分心痛的,万历宝钞就像一个孕育了十五年的孩子,历经千难万险,才艰难出生,还没有学会走路,看起来就要夭折了,而且张学颜思考了许多种方式,都不知道如何走出这个困局。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询问张居正的意见。
「臣计穷也。」张居正在文渊阁内,和张学颜就这件事,已经商量了数次,却始终没有一个可靠的办法来。
「次辅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
「臣亦计穷也。」王崇古赶忙回答道,他从头到尾都不怎麽看好宝钞,他是保守派,在他看来,发钞不如出去抢银子!
他主张落日计划丶新日运河,武装夺取富饶银矿,让更多的白银流入大明,解决钱荒,而不是钞法。
王崇古和工部的意见趋同,都觉得钞法不如钱法,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赤铜,才是百姓要的钱。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没办法,王崇古反对钞法的主张不变,坐直了身子说道:「那朕来做决策吧。」
「户部知道,官价不随民价降低,仍全额兑付,赔了钱,内帑暂且兜着,如果五年换钞期到,仍然没有改观,暂且不再发钞,万历宝钞全部回收。」
这个亏损的钱,朱翊钧认了,先亏着看。
大明朝廷不能朝令夕改,更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这头发行宝钞信心十足,稍微遇到点困难,就立刻退缩,翻自己的烧饼,这种行为,只会让大明像个笑话。
一定是发生了什麽,导致了民间对宝钞的信心不足,才导致了民价和官价的差价如此之大。
戚继光教不会皇帝如何排兵布阵,但是教会了皇帝如何看前线的战报,作为决策者的皇帝,可以没有道德,但一定要有耐心,经历乱象丛生,拨乱反正,迂回曲折,尘埃落定这四个过程,再进行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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