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失败是日常,成功才是偶然(1 / 2)
第996章 失败是日常,成功才是偶然
朱翊钧应对天变,还有最后一招,均田,不是还田,是均田。
还田是朝廷有代价的将田产收归公有,而后或者授田或者租赁,任百姓自耕,不是白白抄没;
而均田,则是杀士绅,均田地,性质是完全不同,是抄没家产,这是最后手段,如果连均田都解决不了,那朱翊钧只能和大明同生共死了。
朱翊钧把容城县袭杀钦差徐成楚,兵发容城之事,讲于王国光听,表明了自己还留了一手。
在朱翊钧看来,现在的迁民政策,只是为了缩减可能的民乱规模,他的兜底手段,和王国光的兜底手段不同。
王国光十分耐心的听完了皇帝的想法,想了许久才说道:「陛下,心里真的有百姓,臣等诚不如也。」
容城县青马桥案,皇帝一说,王国光才想起来自己看过,对于袭击钦差,无论什麽原因,都要和陛下一样,兵发容城!
钦差被刺杀,无论多麽激烈的反应,都不为过,哪怕容城知县孙奇逢被倍之了,非主观故意,都要这麽做。
汉文帝时候,有个国舅叫薄昭,薄昭的亲姐姐,是汉文帝的母亲,诸吕之乱后,长安城里杀的血流成河,最终决定拥立汉文帝。
汉文帝对这一结果,心存疑虑,派遣了自己国舅薄昭,前往长安谈判,确定了登基的种种事宜。
薄昭有拥立从龙之功,也是定策元勋,汉文帝对其多有放纵。
汉文帝十年,薄昭擅杀汉廷使者,汉文帝派大臣前往,劝薄昭自我了断,给所有人体面,薄昭不肯体面,汉文帝就下令让百官去薄昭家中哭丧,逼薄昭自杀。
母亲的亲弟弟丶拥立从龙大功丶定策元勋,即便如此,汉文帝依旧做到了这个地步。
最终,脸皮厚如城墙的薄昭,只能自杀了,再不自杀,汉文帝就要亲自登门哭丧了。
杀皇帝钦差使节,无论什麽原因,都要视为刺王杀驾,陛下发兵容城的举动,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非常仁慈了。
陛下也就把容城县的势要豪右丶乡贤缙绅都处死了,把家眷流放到了金池总督府,把田均了,又没有诛九族,谁敢说陛下不仁慈?
陛下说容城均田事,就是告诉王国光,他作为皇帝,有能力丶有担当丶有责任丶有手段可以对天变进行兜底。
王国光是糊涂了,不是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两种兜底手段最大的不同,一个壮士断腕,一个均田,最大的差别就在于,皇帝心里真的有百姓,即便是爆发大规模民乱,也不肯放弃这些『刁民』。
在陛下心里,也从不把这些被迫揭竿而起,不得不反的百姓看作是刁民,历朝历代去看,陛下能这麽想,真的真的非常特别。
大臣们所思所虑,他们的立场,思不出位,虽然大家都高喊着民为邦本,但在决策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以维护朝廷丶国朝的存续为主要目的。
壮士断腕,将民乱堵死在潼关之内,任由天变丶民乱,杀死百姓,让人口在战乱中,降低到土地承载范围之内,不顾陕甘绥百姓死活,这绝不是顾全大局。
真的顾全不了一点,因为国失大信,人心启疑,在陕甘绥地方的百姓被牺牲掉后,百姓们一定会想,我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抛弃的那个。
把叛军堵在潼关之内,不让叛军出关,只是大明王朝的最后苟延残喘罢了。
面前的陛下,则完全不同,皇帝的决策完全是遵循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想法,并且付诸于行动之中。
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问题,皇帝真的在陕甘绥搞均田,就必须要在大明全境搞均田。
否则,腹地乡贤缙绅会因为担忧政策扩大,和皇帝离心离德,而陕甘绥也陷于民乱的泥潭,皇帝的统治根基会彻底动摇。
只要均田丶均富贵类似的政策,大规模发动,要麽不做,要麽就席卷整个大明,而陛下这麽多年,似乎都在为这些事儿做准备。
甚至说,在陛下心里,对大明亡不亡,都不是特别在意,陛下所求,不过是中国不亡丶文明不灭。
王国光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皇帝陛下坚定的意志,直面问题的勇气丶一往无前的毅力丶打算玉石俱焚的决绝。
「陛下,臣老了,老糊涂了。」王国光收回了自己那本奏疏,戚继光迁民疏里远迁的问题,恐怕不是戚继光不知道。
戚继光不懂,帮戚继光写奏疏的张居正还能不懂?
张居正丶戚继光和皇帝的目的完全一致,大不了就军管均田!
朱翊钧和王国光聊了很久,才离开了王国光的府邸,真的要说,王国光的奏疏,凌云翼的意见,才是绝对理性的考虑,既维护国朝存续,又保证民乱不扩大到腹地,是理性选择。
皇帝和戚继光所想丶所做,更加决绝罢了,连大明朝廷都可以作为代价。
「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从来不是一句空话。」王国光坐在自己的躺椅上,看着面前的朴树,思虑了很久,彻底理解了皇帝陛下这麽做的底气。
万夫一力,天下无敌,军魂不灭,对于大明而言,就没有什麽坎儿是过不去的。
王国光靠在躺椅上,用一只脚晃着躺椅,优哉游哉,他现在心情极好,颇为轻松,如果这个军魂能一直存续下去,不敢说其他,至少能够保住大明内部一直安定。
能安居乐业,有太平日子可以过,街头巷尾丶茶摊树下,对国事指指点点,对百姓而言,就是最美好的时光。
作出抉择,就是做出选择,自己还是万民,陛下又一次选择了万民,而不是自己,一如驰道,一如丁亥学制。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内,反思了万历十九年八月的政策,发现了两件事。
大明制度的不稳定性;天变带来的困扰,比想像的更难。
叶向高所问,其实是在说大明制度的不稳定。
文华殿廷议共决的制度,有太多的巧合,才能保持稳定,环环相扣,只要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整个制度,就像多米骨牌崩塌一样,很容易就全面崩盘了。
就比如现在,张居正致仕,皇帝和首辅之间,不再亲密无间,这个制度,看起来就无法有效运行了。
这个问题,朱翊钧要在长期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增加公议制度的稳定性。
朱翊钧认为,文华殿廷议要比张居正丶叶向高他们认为的更加稳固,而非想像中的那麽脆弱,一碰就碎。
因为文华殿廷议,是大明在长期实践中诞生的制度,看起来有很大的偶然性,但其实拥有一定的必然,根据朱翊钧的经验而言,经过了实践检验的制度,往往拥有更加强大的韧性。
文华殿廷议会随着关键人物的离开产生剧烈的变动,这种变动也是适应,自修正,去适应改变丶适应新环境,不会和张居正丶叶向高设想的那样,彻底瓦解。
这第二件事,自然是天变。
天变,水旱不调,朝廷应该更加慎重的对待,朝廷有些低估了天变可能的危害,王国光想到的壮士断腕,不是危言耸听。
粮力不足丶略有欠缺的陕甘绥,会因为天变的缘故变成高度欠缺粮力,如何解决,就需要朝廷慎之又慎了。
「陛下,德王殿下求见。」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朱载堉俯首说道:「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免礼。」朱翊钧笑着说道:「坐,皇叔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皇叔这次来朕这红尘之地,所为何事?」
朱翊钧这通和宫也是红尘之地,格物院超然物外,不在五行之中。
「臣这次来是有三件事,这第一件,自从度数旁通以来,我大明培养了数以万计算学人才,也有李开芳丶李之藻丶徐光启等算学天才,可是时日尚浅,泰西算学仍有独到之处,臣请圣恩,允方外山人克卜勒入格物院,为算学博士。」朱载堉奏闻了第一件事,克卜勒入格物院。
这是特别恩典,因为克卜勒没有纳投名状,伽利略考入格物院之前,还当了一年的医生,为大明万民接种了牛痘,克卜勒没有纳投名状。
但是,克卜勒是和爱人一起来到了大明,追寻真理之路,而且克卜勒因为天花的折磨,眼睛和双手,都有些问题,朱载堉认为,可以给一些信任和宽待。
「朕听闻此人颇有才学,就依皇叔所言。」朱翊钧同意了朱载堉所请,克卜勒和传教士利玛窦不同,利玛窦到大明是传教的,克卜勒是来大明搞科研,研究天文之事。
「臣这第二件事,则是献祥瑞来了。」朱载堉示意小黄门,将他带来的升平十号蒸汽机模型呈送御前。
朱载堉详细的解释了升平十号对升平九号的提升,中间马力仍然是四百五十匹,但是重量从一万斤降低到了四千七百斤,算是改进型。
重量降低小型化,让这台蒸汽机有了更多的可能,减少一半重量的同时,可以用更少的煤炭丶更少的水。
更大马力,更小体积是格物院孜孜不倦的追求,按照朱载堉的设计规划,不久的将来,五十万斤重,8000匹马力的铁马,足够将驰道带入黄金时代。
「很好,很好。」朱翊钧摆弄着蒸汽机的模型,加上水,点燃酒精灯,蒸汽机爆发出短促的汽笛声开始转动,朱翊钧详细询问了一些工艺改良上的问题,大明挖了十九年的气缸,气密性越来越好。
「第三件事,则是臣之前弄的滑翔机,有了一点进展,但臣放弃了让铁马上滑翔机的打算。」朱载堉第三件事,则是承认了自己探索失败,多年研究,证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煤炭丶水丶蒸汽机,加起来,实在是太重了,就是蒸汽机改良的再小,也上不了天,煤炭的热值,实在是太低了,而且还需要消耗大量的水,想飞上天,根本不可能。
朱翊钧笑着说道:「能成自然最好,不能成,也是探索万物无穷之理,这升平十号减重,不也是研究滑翔机弄出来的吗?探索之路,失败也是成功。」
朱翊钧直接送上了好大一碗鸡汤,让朱载堉不要灰心丧气,短暂的失败,是为了日后更加辉煌的成功。
「谢陛下宽慰。」朱载堉有些面色难堪的说道:「浪费了内帑一百万银,还请陛下恕罪。」
拿了皇帝的银子,却没拿出对应的成果来,这就是罪过了。
「多大点事,一百万银而已。」朱翊钧示意朱载堉不必在意,小钱而已,和格物院辉煌成果相比,不值一提。
光是研究天文学,牵星过洋术,让海船顺利回航,就是功在千秋的大功劳了。
「谢陛下。」朱载堉这才松了口气,陛下不怪他浪费了内帑一百万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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