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3章 中老年妇女的偶像?不,年轻的也是(1 / 2)
第873章 中老年妇女的偶像?不,年轻的也是!
她不是真的要你理解她,她是要你认可她曾经是个被亏待的王后。
——亚瑟·黑斯廷斯《昔日为后:玛丽·德·美第奇》
肯特公爵夫人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你知道,德丽娜以前……是多依赖我的。她连起床后该穿哪双鞋,都要让我替她挑选的。但现在,她有墨尔本子爵,有萨瑟兰公爵夫人,有一整座白金汉宫。而我……连她床头的闹钟是几点响的,都再也不知道了。」
亚瑟点了点头,没有打断。
肯特公爵夫人说着说着,抬头望向远处庭园的方向,阳光透过树叶洒落,风从圣乔治大厅的高窗拂过。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她什麽时候开始看我像个陌生人。我曾经为她的每一双袜子挑颜色丶为她每一天的日程彻夜难眠……可她现在却说要尊严,要自由。」
「或许她说得没错。」亚瑟缓缓接道:「但这不等于她不再需要母亲了。」
肯特公爵夫人怔了一下,她把头转了回去,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握的双手上,那双曾经精心挑选食谱丶签署宫廷帐目丶为女儿设计课程安排的手,如今却只是孤零零地搭在晨装的褶边上,显得空洞又无用。
她缓慢地丶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可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
「你知道吗,亚瑟。」她轻轻吸了口气,那吸气里带着一点克制到极致的痛苦:「我为了让她茁壮成长,几乎倾尽了我在这个国家仅剩的一切。或许没有人会记得,乔治四世刚登基那几年,我们在肯辛顿住的是哪间屋子。那屋子冬天漏风,夏天发霉。她出生那年,天气冷得几乎冻死人。她的父亲……我的丈夫,我亲爱的爱德华,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女儿长牙,就撒手人寰了。而他留下的,只有七万镑的债务,亚瑟,七万镑!」
她的指节忽然用力握紧了膝上的裙褶,眼角的皱纹绷得紧紧的:「许多人以为王室会供我们母女衣食无忧,但她的伯父,乔治陛下甚至连我的信都不屑回一封。我去见他,求他可怜可怜他弟弟留下的孤儿寡母,结果他却把我晾在圣詹姆士宫的前厅几个小时,然后派侍从告诉我,他公务繁忙,所以无暇见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肯特公爵夫人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强忍那段羞耻的往事,作为大公之女,注重体面的天性常常让她避免在外人,尤其是贵族面前提及这些。
但或许是因为压抑了太长时间,再加上康罗伊远离后长期无人倾诉,她今天居然愿意把这些话告诉亚瑟。
「那时候,我和德丽娜靠什麽活下来?靠变卖嫁妆,靠我的兄弟利奥波德时不时的接济,靠节衣缩食。有一个冬天,我甚至把大部分仆役都遣散了,只留下了保姆丶厨娘和看门人陪着我们。到了晚上,有时候甚至连生火丶烧水丶洗尿布这种事都得让约翰和莱岑去做……」
亚瑟静静地听着,脸上一贯的温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他正在耐心聆听一位地位尊贵的女士讲述感人至深的坎坷经历,而不是一个德意志寡妇在回溯自己曾经的狼狈与屈辱。
他的眼神看似安定,时而带着些讶异,时而又透着些怜悯。
但他的心里?
抱歉,猪窝里长大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恐怕很难理解有保姆丶厨娘和看门人的日子究竟苦在哪里。
变卖嫁妆?
被晾在圣詹姆士宫里几个钟头?
靠兄弟利奥波德的汇款过冬?
这些对于一个出身济贫院丶不知父母姓名丶童年靠分粥和捡煤渣维生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而言,实在称不上什麽苦。
他记得四岁那年冬天,穿的是前一年镇上送来的捐衣,领口缺了一边,袖口是被人用麻绳粗糙缝起的。
夜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张用稻草垫的床板上,挤在一起避着寒气,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睡觉前还能喝上一碗剩菜叶熬的稀汤,如此一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肚子就不会空得像外面的北风那样呼呼作响了。
那年冬天,济贫院死了七个孩子。
更可恨的是,第二天分给每个孩子的稀粥依旧没有加量。
不过不打紧,因为来年春天,济贫院又来了八个。
最糟糕的是,自那以后济贫院的伙食变得更差了。
如果换作五年前,亚瑟或许还会对肯特公爵夫人的苦水愤怒一下,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不愤怒,不羡慕,更不怜悯,只是觉得荒谬。
他当然明白她是真情流露,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难得的真诚。
因为这世上有一种苦,是人一出生便被扔进去的——不求出头,不求功名利禄,只求衣食暖足,只求活着。
还有一种苦,则是跌落了几寸尊严,便痛得像是下了地狱似的。
肯特公爵夫人的苦,显然是后者。
但她也的确是痛的。
他看得出,从「为国育儿的英雄母亲」跌落为「被女儿抛弃的无助寡妇」,这让她真的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
她那些关于冬天丶关于漏风丶关于洗尿布的描述,也不是编造出来的,而是她心底残存的那点无用尊严,在不断翻搅着她,让她必须找到人倾诉。
她需要一个听得懂,又不会反驳她的家伙。
而亚瑟?
恰好就是那个人罢了。
因为,他懂得保持沉默。
作为苏格兰场的领导者,亚瑟深刻的明白——谁懂得在会议里沉默,谁就已经说服了一半的人。
他懂得,什麽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次微微颔首,甚至一个故意放慢半拍的呼吸,就能让对方感觉自己「被理解了」。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练出来的本事。
在济贫院的时候,他不会哭,因为哭没人管,他不会喊,因为喊没人听,他不会求,因为求也得不到。
济贫院的经历给了他一笔宝贵的财富,他学会了观察,学会了假装自己也有「感受」。
而这位坐在他面前丶浑身裹着锦绣晨装的「可怜母亲」,只是失去了她的权力中心和话语权,便觉得这世道对她太不公平。
唉,怎麽会有人活到这麽一把年纪,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不是世界中心这回事?
亚瑟低头,看着她仍紧握着裙褶的手。
那双手其实很漂亮,白皙纤细,即便有皱纹,也维持着某种贵族式的克制与端庄。
至少,这双手比那些洗衣女工冻裂丶起泡丶浸在肥皂水里生出干皮与血痂的手漂亮多了。
他抬起头,看见肯特公爵夫人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点纷乱的情绪收进了眼眶深处,又一次端起那副熟悉的贵妇面容。
亚瑟知道,她需要一句安慰。
他也知道,该说什麽。
「我相信女王陛下……仍然记得那些夜晚的炉火,殿下。只是,如今她身边的人太多了,能帮助她回忆旧事的人,却太少了。」
这句话一出,公爵夫人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像是终于找回了母亲的体面与牺牲的价值。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甚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在感谢一个善解人意的青年。
但她的手指只在亚瑟的手背上停留了半秒,随即又悄然收回,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也过于软弱。
但亚瑟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些似的,只是温和的笑着:「殿下,您想去外面走走吗?外头太阳晒着,不至于太冷。正好彩排也快开始了,从回廊那边能望见阅兵场的旗帜。」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旋即昂起的下颌又垂了下来:「不必了……谢谢你,亚瑟爵士。但如果德丽娜从窗口看到你陪我散步,她会不高兴的。」
她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更轻了些:「或许她会以为,我是在利用你博取她的同情,而且……这对你也会有影响的。」
亚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殿下,我认为女王陛下之所以看重我,从来不是因为我和她的意见一致,而是因为我不是个说假话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窗外庭园斜生的光影,又接道:「我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心里真的敬重您。哪怕女王陛下一时不理解,也不会改变我的态度。」
公爵夫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良久,眼眶又有些朦胧,但这一次,她没有落泪,只是轻轻颔首:「你是个好孩子,亚瑟……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如果德丽娜早些年有你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也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亚瑟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抬起手臂,做了个半邀请的姿势。
「殿下,我们走吧。只是走走,不为别的。」
公爵夫人望着他,又望了望外头洒落在石板上的阳光,终于缓缓点头,她起身的时候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好吧,就一会儿。」
……
维多利亚站在梳妆台前,晨光从天蓝色的环绕窗斜斜洒下,投在她的靴尖与披风未展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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