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断章狗不得好死(求月票!)(1 / 2)
第131章 断章狗不得好死(求月票!)
很快,卢象升便到了正阳门左近。
京师之内,有灯市丶内市丶穷汉市丶城隍庙市等诸多集市,但唯有这正阳门大市,是每日都开,风雨无阻。
「天下士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肩摩毂击,竟日喧嚣。」
眼前的景象,正是这句话最生动的写照。
卖珠宝首饰的,卖时文小说的,卖笔墨纸砚的,卖绫罗绸缎的……各色店铺琳琅满目。
沿街摆摊的更多,卖小吃的,卖零嘴的,算命相面的,斗蟋蟀的,耍猴卖艺的……吆喝声丶叫卖声丶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活色生香的尘世之歌。
卢象升登科后在户部为官将一年有馀,对这正阳门大街可谓熟稔至极。
他没有被这热闹的景象分心,目的明确,径直穿过人群,来到一家名为「张家书局」的店铺前。
书局的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后,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门外的人来人往。
见到卢象升,他先是一愣,随即立刻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生意人特有的热情笑容。
「哎呀!这不是建斗贤弟吗?什麽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卢象升离京五年,本以为对方未必还记得自己,却没想到这掌柜记性如此之好。
他笑着一拱手:「文山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这位张掌柜,虽是商人,却是个十足的文化人,最喜与士子结交。
卢象升当年还是个进京赶考的举人时,便多有在文会游园之中与其接触,因此从不称其为「掌柜」,而是以表字相称。
张文山哈哈一笑,上下打量着卢象升,啧啧称奇:「好好好,无恙,无恙!贤弟你这几年在外,可是越发沉稳了。怎麽,突然回京,莫不是要高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卢象升迎进店内。
「文山兄说笑了,不过是回京述职而已。」卢象升淡淡地答道。
张文山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这里卖出的往期邸报,份份都看过,各地官员调动他是门清。
卢象升年初才从临清仓调任大名府知府,这才几个月,哪里就到了回京述职的时候?
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备考丶中式丶为官的建斗贤弟,如今也学会说场面话了。
不过,会说谎好啊,会说谎,才能在官场上走得更远。
张文山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笑着岔开了话题:「贤弟一入京便到我这儿来,可是要买一份《大明时报》?」
「正是。」卢象升点头,目光在书架上扫过,「看这样子,是已经卖完了?」
「何止是卖完了!」张文山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兴奋。
「贤弟你是不知道,这时报官版初印,发往地方各县两千份,留京贩售的不过五百份,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
「这两日加印了一千份,照样是刚摆出来就没了!至于那些手抄的版本,更是早就被各路勋贵丶文臣丶外官府上派人预订走了,咱们这几条街上,抄书先生们的手腕都要写断了!」
卢象升听着,却不着急,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他当年没少被张文生用这种「先抑后扬」的把戏唬住,同一科的同僚们给他起了个直观的外号,叫「张但是」。
果不其然,张文山话锋一转,声调微微上扬,神秘兮兮地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份迭得四四方方,保存完好的报纸。
「但是……卢老弟你来找我,那可就找对人了!」
他将报纸在柜面上一拍,得意地说道:「俺这里,又怎会没有存货?这可是九月十日,创刊的第一版!如今市面上有价无市,谁不是藏着掖着,没人舍得往外卖呢!最是金贵!」
卢象升捏了捏袖中的钱袋,问道:「多少钱?」
张文山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不贵!原价五文,我只加价五文,卖老弟你十文钱,权当是沾沾喜气!」
……
最终,卢象升掏了十文钱,却带走了一大包报纸。
除了那份金贵的《大明时报》创刊号,张文山还附送了十几份说是旧时没卖出去的邸报,硬塞给了他。
看着卢象升牵着马远去的背影,张文山站在门口,满意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旁边的小厮好奇地凑了过来:「掌柜的,您今天怎麽这麽好心?这第一版的大明时报,前儿个不是还有人出价一两银子您都没卖吗?」
张文山闻言,得意地瞥了小厮一眼:「你懂什麽……」
他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住了嘴,把眼一瞪,恢复了掌柜的威严:「你很闲吗?还不快去把库房里的书搬出来,趁着日头正好,赶紧晒一晒!发了霉,扣你工钱!」
小厮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问,一溜烟跑去了后院。
张文山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给自己沏了杯新茶,看着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他心中暗道:
一个十七岁的皇帝,一个二十七岁的臣子。
这不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吗?
你掌柜我啊,这次说不定……真要发达了!
……
卢象升将马匹寄存在东城的成寿寺,又舍了两文钱进汤池子里泡了个热水澡,最后换上一身乾净的儒衫,顿时觉得连日奔波的疲惫略微减轻了。
眼见天色已至申时,他腹中饥饿,乾脆也不在寺里吃斋饭了,径直出门,在街角寻了个看起来颇为热闹的酒楼,拣了个居中的位置坐下。
「店家,切两斤羊肉,一碟茴香豆,再炒个时蔬,温一升秋露白。」
「好嘞,客官您稍等!」
点完酒菜,卢象升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撇向堂中各桌。
市井之中,言谈无忌,最易见真,实乃了解民情风向的不二之选。
酒菜还未上来,邻桌的谈话声便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英国公家的小公爷,最近满世界地找稳婆。」一个压低了的嗓门神秘兮兮地说道。
「找稳婆作甚?」另一人好奇地问,「莫不是小公爷要……准备生产之事了?」
「哪里是,小公爷长子今年都三岁了!」那人啐了一口,「我听东城回来的刘婆说,是宫里的太监在问话,把她们历年接生的所有情况,问了个底朝天,还登记造册了呢!」
「哦——」众人恍然大悟,立刻有人接话:「我懂了!先帝子嗣不宁,这定是英国公深谋远虑,在为陛下的大事未雨绸缪啊!」
「正是此理!还是英国公老成谋国!」
卢象升听在耳中,暗自点了点头。
陛下子嗣乃国之大事,英国公此举虽略显谄媚,但确实是老成之举,无可厚非。
正思忖间,另一桌的闲谈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跟你们说个新鲜的!南城兵马司那个指挥,叫周奎的,前几日不是去圈了魏忠贤侄儿家的地吗?」
「有这事?是叫魏良卿是吧?陛下给他们留的那一百顷地?」
「谁说不是呢!结果你们猜怎麽着?陛下的旨意当天就下来了,不仅让他把地还回去,还罚他捐一千两银子,给京师修路用!」
「我的天!那貔貅似的周指挥,能舍得掏这个钱?」
「他舍不得?由得了他吗!」那人说得眉飞色舞,「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亲自带着人上门,周奎还想哭穷,田大人理都没理,直接让手下进屋搜,当场搜够了一千两,直接上缴!陛下还发话了,下次再犯,就罚两千两!」
「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这麽说来,那周王妃,怕是当不成皇后了?」有人小声猜测。
「你这就不懂了。」旁边立刻有人反驳,「皇后册立之事,早已上了邸报,昭告天下,乃是国之大典,又岂会因这点小事动摇?」
「依我看,陛下这是在敲山震虎,既是敲打周奎,也是在告诉所有人,皇亲国戚,也不能为所欲为!」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噤声!尔等何敢在此妄议皇家之事,是想进诏狱里尝尝咸淡吗!」
卢象升循声望去,只见邻桌一个身材魁梧丶面容英气的青年猛地站起身来,双目圆瞪,正怒视着方才那桌人。
那桌人被他一声怒斥,吓得魂飞魄散,酒意全无,连忙站起来作揖赔罪,连桌上的饭菜都顾不得了,匆匆结帐,灰溜溜地逃离了酒楼。
酒楼内一时有些安静。
卢象升的眼神与那青年在空中交汇。
端的是一条好汉子。
他微微一笑,朝对方举杯示意。
那青年也看到了卢象升的善意,脸上怒气稍缓,对他一拱手回礼,便也重新坐下,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
很快,酒楼里又恢复了嘈杂。
卢象升的酒菜也上来了。
他喝了一口温热的秋鹿白,一股火辣辣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多日奔波的疲惫彻底消散。
他一边小口吃菜,一边继续听着周围的各种声音,京营的丶勇卫营的丶崇文门商税的……各种大事小情,真假混杂,如同一张大网,将整个京师笼罩其中。
酒足饭饱,他长舒一口气,这才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份被他迭得整整齐齐的《大明时报》。
……
宝钞司的雕版师傅手艺堪称顶级,字迹清晰,纸张也是上好的竹纸,触手温润。
单论这份工本,恐怕就不止五文钱,这份报纸,几乎是不赚钱的。
最上头,是「大明时报」四个大字,下面则标注着「天启七年九月十日第一期」。
卢象升的目光,一路向下。
第一栏,【圣谕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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